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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丁典登時省悟,怒道:「你在棺木上塗了毒藥?凌退思,你好惡毒!」縱身而起,發掌便向他擊去。不料那毒藥當真厲害,剎時間消功蝕骨,神照功竟已使不出來。

  凌知府凌退思側身閃避,身手甚是敏捷,門外又搶進四名漢子,執刀持劍,同時向丁典攻去。丁典飛起左足,向左首一人的手腕踢去,本來這一腳方位去得十分巧妙,那人手中的單刀非給踢下不可。豈知他腳到中途,突然間勁力消失,竟然停滯不前,原來毒性已傳到腳上。那人翻轉刀背,拍的一聲,打在他腳骨之上。丁典腳骨碎裂,摔倒在地。

  狄雲大驚,惶急中不及細想,縱身就向凌退思撲去,心想只有抓著他作為要脅,才能救得丁典。那知凌退思左掌斜出,呼的一掌,擊在他胸口,手法勁力,均屬上乘。狄雲早豁出了性命不要,不封不架,仍是撲上前去。凌退思這一掌明明擊中對方胸口,卻見狄雲毫不理會,他不知狄雲內穿「烏蠶衣」寶甲護身,還道他武功奇高,一驚之下,已被狄雲左手拿住了胸口「膻中穴」。

  狄雲一襲得手,俯身便將丁典負在背上,左手仍是牢牢抓住凌退思胸前要穴。那四個漢子心有顧忌,只是喝罵,卻不敢上前。丁典喝道:「投去火把,吹熄蠟燭。」執火把的漢子不敢不從,靈堂中登時一團漆黑。

  狄雲左手抓住凌退思前胸,右手負著丁典,快步搶出。丁典指點途徑,片刻間來到花園門邊,狄雲踢開板門,奮力在凌退思的膻中穴上猛擊一拳,負著丁典便逃了出去。黑暗中一腳高一腳低的狂衝急奔。

  他苦修神照經兩年,雖說不上有甚麼重大成就,但內力也已非同泛泛。他擊向凌退思這一拳情急拚命,出力奇重,正好又擊中了對方胸口要穴。凌退思中拳後,悶哼一聲,往後便倒。他手下從人與武師驚惶之下,忙於相救,誰也顧不得來追趕丁狄二人了。

  丁典手腳越來越麻木,神智卻仍清醒。他熟悉江陵城中道路,指點狄雲轉左轉右,不久便遠離鬧市,到了一座廢園之中。丁典道:「凌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門,嚴加盤查,我中毒已深,是不能出城了。這廢園向來說是有鬼,無人敢來,咱們且躲一陣再說。」

  狄雲將他輕輕放在一株梅樹之下,道:「丁大哥,你中了甚麼毒?怎樣施救才是?」

  丁典嘆了口氣,苦笑道:「不中用了。那是『金波旬花』的劇毒,天下無藥可解,挨得一刻是一刻。」狄雲大吃一驚,全身猶如墮入冰窖,顫聲道:「甚麼?你……你是……是說笑罷?」心中卻明知丁典並非說笑。丁典道:「凌退思這『金波旬花』毒性厲害之極,嘿嘿,我以前只是聞得幾下,便暈了過去。這一次是碰到了肌膚,那還了得?」

  狄雲急道:「丁大哥,你……你別傷心。留得青山在……唉……女人的事,我……我也是一樣,這叫做沒有法子……你得想法子解了毒再說……我去打點水來給你洗洗。」心中一急,說話全然的語無倫次。

  丁典搖搖頭,道:「沒用的。這『金波旬花』之毒用水一洗,肌膚立即發腫腐爛,死得更加慘些。狄兄弟,我有許許多多話要跟你說,你別忙亂,你一亂,只怕我漏了要緊話兒。時候不多了,我得把話說完,你給我安安靜靜的坐著,別打斷我話頭。」

  狄雲只得坐在他身旁,可是心中卻如何安靜得下來?

  丁典說得很平穩,似乎說的是別人的事,是一個和他毫不相干的旁人。

  ***

  「我是荊門人,是武林世家。我爹爹在兩湖也算是頗有名氣的。我學武的資質還不錯,除了家傳之學,又拜了兩位師父。年輕時愛打抱不平,居然也闖出了一點兒小小名頭。後來父母去世,我家財不少,卻也不想結親,只是勤於練武,結交江湖上的朋友。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乘船從四川下來,出了三峽後,船泊在三斗坪。那天晚上,我在船中聽得岸上有打鬥的聲音。我生性愛武,自是關心,便從窗中向外張望。那晚月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是三個人在圍攻一個老者。這三個人都是兩湖武林中的出名人物,我倒都認得。一個是五雲手萬震山。(狄雲插口道:「啊,是我師伯!」)另一個是陸地神龍言達平。(狄雲道:「嗯,是我二師伯,不過我沒見過他老人家。」)第三個人使一口長劍,身手甚是矯捷,那是鐵鎖橫江戚長發。(狄雲跳了起來,叫道:「是我師父!」)

  「我和萬震山曾有數面之緣,知他武功不弱,我當時遠不及他,見他們師兄弟三人聯手攻敵,想來必操勝算。那老者背上已經受傷,不住的流血,手中又沒兵刃,只是以一雙肉掌和他三人相鬥,但他功夫可比萬震山他們高出太多。那三人不敢逼近他身旁。我越看越是不平,但見萬震山他們使的都是殺著,顯然要置那老者於死地。我一聲也不敢出,生怕給他們發覺,禍事可是不小。這種江湖上的仇殺,倘若給旁人瞧見了,往往便要殺人滅口。

  「鬥了半天,那老者背上的血越流越多,實在支持不住了,突然叫道:『好,我交給你們。』伸手到懷中去掏摸甚麼。萬震山他們三人一齊擁上,似乎生怕給旁人爭了先去。突然之間,那老者雙掌呼的推出,三人為掌力所逼,齊向後退。老者轉身便奔,撲通一聲,跳入了江中。三人大聲驚叫,趕到江邊。

  「長江從三峽奔瀉下來,三斗坪的江水可有多急?只一霎眼間,那老者自然是無影無蹤了。但你師父還是不肯死心,跳到我船上,拔了竹篙,在江中亂撈一陣。這三人既逼死了那老頭,該當歡喜才是,但三人臉色都極為可怕。我不敢多看,將頭蒙在被中,隱隱約約聽得他們在爭吵甚麼,似乎是互相埋怨。

  「我直聽得這三人都走遠了,才敢起身,忽聽得後梢上拍的一聲響,梢公『啊』的一聲,叫道:『有水鬼!』我側頭一看,只見一個人濕淋淋的伏在船板上,正是那個老者。原來他跳入江中後,鑽入船底,用大力鷹爪手法鈎住船底,凝住了呼吸,待敵人退走後這才出來。我忙將他扶入船中,見他氣息奄奄,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心中想,萬震山他們如不死心,定會趕向下游尋覓這老者的屍體。也是我自居俠義道,要救人性命,便命船家立即開船,溯江而上,回向三峽。船家當然不願,半夜中又沒縴夫,上三峽豈是易事?但總而言之,有錢能使鬼推磨便了。

  「我身邊帶得有金創藥,便替那老者治傷。可是他背上那一劍刺得好深,穿通了肺,這傷是治不好的了。我只有盡力而為,甚麼也不問他,一路上買了好酒好肉服侍。我見了他的武功,親眼見他躍入長江,鑽入船底,這份膽識和功夫,便值得我丁典給他賣命。

  「這麼治了三天,那老者問了我的姓名,苦笑道:『很好,很好!』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來交給我。我道:『老丈的親人在甚麼地方?我必替老丈送到,決不有誤。』那老者道:『你知道我是誰?』我道:『不知。』他道:『我是梅念笙。』

  「我這一驚自然是非同小可。甚麼?你不奇怪?梅念笙是誰,你不知道麼?是鐵骨墨萼梅念笙啊。你真的不知道?(狄雲又搖搖頭,說道:「從來沒聽見過這名字。」)嘿嘿,是了,你師父自然不會跟你說。鐵骨墨萼梅念笙,是湘中武林名宿,他有三個弟子,大弟子名叫萬震山,二弟子叫言達平,三弟子叫……(狄雲插口道:「丁……丁大哥,你……你說甚麼?」)他三弟子是戚長發。當時我聽他自承是梅念笙,這份驚奇,跟你此刻是一模一樣。我親眼見到月夜江邊那場惡鬥,見到萬震山師兄弟三人出手的毒辣,只有比你更加震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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