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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哈赤一直不停口的大叫:「還我鞋子來,還我鞋子來!」但各人心有旁騖,誰也沒有理他。哈赤大惱,伸手往那書生背心扭去,喝道:「還我鞋子不還?」那書生身子一側,讓了開去,笑道:「大和尚,鞋子燒焦啦?」哈赤足下無鞋,甚是狼狽,奔到酒席上去撿起,只是一對鞋子酒水淋漓,裏裏外外都是油膩,怎能再穿?可是不穿又不成,只得勉強套在腳上,轉頭去找那書生的晦氣時,卻已尋不到他的蹤影。

  但見上官鐵生和桑飛虹又已鬥在一起。哈赤轉了幾個圈子,不見書生,只得回去坐在太師椅中,喃喃道:「直娘賊,今日也真晦氣,撞見了一對無常鬼,又遇上了一個秀才鬼。」口中千賊萬賊地罵個不停。

  他罵了一陣,見上官鐵生和桑飛虹越鬥越快,一時也分不出高下,無聊起來,更住口不罵了,卻覺腳上油膩膩的十分難受,忍不住又破口罵了出來。

  突然間只聽得眾人哈哈大笑,哈赤瞪目而視,不見有何可笑之處,卻見眾人的目光一齊望著自己,哈赤摸了摸臉,低頭瞧瞧身上衣服,除了一雙鞋子之外,並無甚麼特異,怒道:「笑甚麼?有甚麼好笑?」眾人卻笑得更加厲害了。哈赤心道:「好吧,龜兒子,你們笑你們的,老子可不來理會。」一本正經的坐在椅中,只道自己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眾人瞎笑一陣,自會止歇,豈知大廳中笑聲越來越響。桑飛虹雖在惡鬥,但偶一回頭之際,卻也忍不住抿嘴嫣然。

  哈赤目瞪口呆,心慌意亂,實不知眾人笑些甚麼,東張西望,情狀更是滑稽。桑飛虹終於耐不得了,笑道:「大和尚,你背後是甚麼啊?」哈赤一躍離,回過頭來,只見那書生穩穩的坐在他背之上,指手劃腳,做著啞劇,逗引眾人發笑。原來他在背上已坐了甚久,默不作聲的做出各種怪模怪樣。

  哈赤大怒,喝道:「秀才鬼,你幹麼作弄我?」那書生聳聳肩頭,做個手勢,意謂:「我沒作弄你啊。」哈赤喝道:「那你幹麼坐在這裏?」那書生指指茶几上的八隻玉龍杯,做個取而藏之懷內的手勢,意思說:「我想取這玉龍杯。」哈赤又道:「你要爭奪御杯?」那書生點了點頭。哈赤道:「這裏還有空著的座位,幹麼不坐?」

  那書生指指廳上的群豪,左手連揚,右手握拳虛擊己頭,跟著縮肩抱頭,作極度害怕狀。眾人轟笑聲中,哈赤道:「你怕人打,不敢坐,又為甚麼坐在我的背上?」那書生虛踢一腳,雙手虛擊拍掌,身子滑下,坐在椅中,這意思十分明顯:「我將你一腳踢開,佔了你的子。」他身子一滑下,登時笑聲哄堂。

  福康安、安提督等見這場比武鬧得怪態百出,與原意大相逕庭,心中都感不快,但見這書生刁鑽古怪,哈赤和尚偏又忠厚老實,兩人竟似事先串通了來演一齣雙簧戲一般,也禁不住微笑。這時那對雙生孩兒已由王劍英、王劍傑兄弟護送到了後院,若是尚在大廳,孩子們喜歡熱鬧,更要哈哈大笑了。

  程靈素低聲對胡斐道:「這人的輕功巧妙之極。」胡斐道:「是啊,他身法奇靈,另成一派,我生平還沒見過。」程靈素道:「似乎存心搗蛋來著。」胡斐緩緩點頭,不再說話。

  這時會中有識之士也都已看出,這書生明著是跟哈赤玩鬧,實則是在攪擾福康安這天下掌門人大會,要令他一個莊嚴肅穆的英豪聚會,變成百戲雜陳的胡鬧之場。

  只見那書生從懷中取出一柄摺扇指著哈赤,說道:「哈赤和尚,你不可對我無禮。此扇之中,藏著你的老祖宗。」哈赤側過了頭,瞧瞧摺扇,不見其中有何異狀,搖頭道:「不信你的瞎說!」那書生突然打開摺扇,向著他一揚,一本正經的道:「你不信?那就清清楚楚的瞧一瞧。」

  眾人一看他的摺扇,無不笑得打跌,原來白紙扇面上畫著一隻極大的烏龜。這隻烏龜肚皮朝天,伸出長長的頭頸,努力要翻轉身來,但看樣子偏又翻不轉,神情極是滑稽。

  胡斐忍住笑望程靈素一眼,兩人更加確定無疑,這書生乃是有備而來,存心搗亂。不由得對他都暗自佩服,須知在這龍潭虎穴之中,天下英豪之前,這般攪局,實具過人膽識。

  哈赤大怒,吼聲如雷,喝道:「你罵我是烏龜?臭秀才當真活得不耐煩了!」那書生不動聲色,說道:「做烏龜有甚麼不好?龜鶴延齡,我說你長命百歲啊。」哈赤道:「呸,烏龜是罵人的話。老婆偷漢子,那便是做烏龜了。」那書生道:「失敬,失敬!原來大和尚還娶得有老婆!不知娶了幾個?」

  湯沛見福康安的臉色越來越是不善,正要出來干預,突見哈赤怒吼一聲,伸手便往那書生背心抓去。這一次那書生竟是沒能避開,被他提起身子,重重的往地下一摔。原來哈赤是蒙古的摔交高手,蒙古摔交之技,共分大抓、中抓、小抓三門,各有厲害絕技。哈赤是中抓門的掌門人,最擅長腰腿之勁,抓人胸背,百發百中。

  那書生被他一抓一摔,眼看要吃個小虧,那知明明見到他是背脊向下,落地時卻是雙腳先著。他腿上如同裝上機括,一著地立刻彈起,笑嘻嘻的站著,說道:「你摔我不倒。」哈赤道:「再來!」那書生道:「好,再來!」走近身去,突然伸出雙手,扭住他的胸口。眾人都是大為奇怪,哈赤魁梧奇偉,那書生卻瘦瘦小小,何況哈赤擅於摔交,人人親見,那書生和他相鬥,若不施展輕功,便當以巧妙拳招取勝,怎地竟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哈赤當即伸手抓書生肩頭,出腳橫掃。那書生向前一跌,摟住了哈赤粗大的脖子,雙足足尖同時往哈赤膝蓋裏踢去。哈赤雙腿一軟,向前跪倒。但他雖敗不亂,反手抓住那書生的背心,將他扭過來壓在身下。那書生大叫:「不得了,不得了!」從他腋窩底下探頭出來,伸伸舌頭,裝個鬼臉。

  此時胡斐、湯沛、海蘭弼等高手心下都已雪亮,這書生精於點穴打穴,哈赤絕不是他的對手,而且這書生於摔交相撲之術也甚嫻熟,雖然膂力不及哈赤,可是手腳滑溜,扭鬥時每每從絕境中脫困而出。他所以不將哈赤打倒,顯是對他不存敵意,只是藉著他玩鬧笑樂,要令福康安和四大掌門人臉上無光。

  另一邊桑飛虹展開小巧功夫,和上官鐵生遊鬥不休。她鳳陽府五湖門最擅長的武功乃是「鐵蓮功」,鞋尖上包以尖鐵,若是踢中要害,立可取人性命。上官鐵生浪蕩江湖數十年,如何不省得她的厲害?每見她鞋尖踢來,急忙引身閃避。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和這年輕姑娘鬥了近百招,竟然絲毫不佔上風,眼見她鴛鴦腿、拐子腿、圈彈腿、鉤掃腿、穿心腿、撞心腿、單飛腿、雙飛腿,層出不窮,越來越快,心下焦躁起來,看來若要取勝,須得重施故技,於是老氣橫秋地哈哈一笑,說道:「橫踢豎踢,有甚麼用?」裝作漫不在乎,湊口到煙管上去深深吸了一下。

  桑飛虹見他吸煙,已自提防,急忙搶到上風,防他噴煙。

  上官鐵生吸了這口煙後,又拆得數招,漸漸雙目圓瞪,向前直視,眼中露出瘋狗般的兇光,突然「胡胡」大叫,向桑飛虹撲了過去。桑飛虹見了這神情,心中害怕,不敢正面與鬥,閃身避在一旁。上官鐵生足不停步的向前直衝,「胡」的一聲大叫,卻向福康安撲了過去。

  站在福康安身邊最近的衛士是魔爪雁行門的曾鐵鷗,忽見上官鐵生犯上作亂,急忙搶上勾住他手腕,向外一甩。上官鐵生一個踉蹌,跌了出去,眼睛發直,向東首席上衝了過去,亂抓亂打,竟是瘋了。

  胡斐斜眼瞧著程靈素,見她似笑非笑,方始明白她適才將煙管還給上官鐵生的用意,原來她於頃刻之間,在煙斗之中裝上了另一種厲害迷藥,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令這一生以迷藥害人的上官鐵生,在自己的煙管中吸進迷藥。這迷藥入腦,登時神智迷亂,如癲如狂,他原來口中所含的解藥全不管用。

  東首席上的好手見他衝到,自即出手將他趕開。上官鐵生在地下打了個滾,忽然抱住一張桌子的桌腿,張口亂啃亂咬。眾人見了這等情景,都是暗暗驚怖,誰也笑不出來,不知他何以會突然如此。

  眾人一時默不作聲,大廳之上,只聽得哈赤在「小畜生、賊秀才」的罵不絕口。那書生道:「我勸你別罵了吧。」哈赤怒道:「我罵你便怎樣?賊秀才!」那書生道:「諒你也不敢罵福大帥,你有種的,便罵一聲賊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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