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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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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之際,人叢中走出一個老者來,腰間插著一根黑黝黝的大煙袋,走到文醉翁屍身之旁,哭道:「文二弟,想不到你今日命喪鼠輩之手。」 胡斐聽得他罵「西川雙俠」為鼠輩,心下大怒,低聲道:「郭前輩,這老兒是誰?」郭玉堂道:「這是開封府『玄指門』的掌門人,複姓上官,叫作上官鐵生,自己封了個外號,叫甚麼『煙霞散人』。他和文醉翁一鼻孔出氣,自稱『煙酒二仙』!」胡斐見他一件大褂上光滑晶亮,滿是煙油,腰間的煙筒甚是奇特,裝煙的窩兒幾乎有拳頭大小,想是他煙癮奇重,哼了一聲道:「這種煙鬼,還稱得上是個『仙』字?」 上官鐵生抱著文醉翁的屍身乾號了幾聲,站起身來,瞪著桑飛虹怒道:「你幹麼毛手毛腳,將我文二弟推死了?」桑飛虹大出意外,道:「他明明是嚇死的,怎地是我推死的?」上官鐵生道:「嘿嘿,好端端一個人,怎麼會嚇死?定是你暗下陰毒手段,害了我文二弟性命。」 原來他見文醉翁一嚇而死,江湖上傳揚開來,聲名大是不好,「醉八仙」這一門,只怕從此再無抬頭之日,因此硬派是桑飛虹暗下毒手。須知武林人物被人害死,那是尋常之事,不致於聲名有累。桑飛虹年歲尚輕,不懂對方嫁禍於己的用意,驚怒之下,辯道:「我跟他素不相識,何必害他?這裏千百對眼睛都瞧見了,他明明是嚇死的。」 坐在太師椅中的蒙古哈赤大師一直楞頭楞腦的默不作聲,這時突然插口道:「這位姑娘沒下毒手,我是瞧得清清楚楚的。那兩個惡鬼一來,這位文爺便嚇死了。我聽得他叫道:『黑無常、白無常!』」他聲音宏大,說到「黑無常、白無常」這六個字時,學著文醉翁的語調,更是十分古怪。眾人一愣之下,哄堂大笑起來。 哈赤卻不知眾人因何而笑,大聲道:「難道我說錯了麼?這兩個無常鬼生得這般醜惡,怪模怪樣的,嚇死人也不稀奇。你可別錯怪了這位姑娘。」 桑飛虹道:「是麼?這位大師也這麼說。他自是嚇死的,關我甚麼事了?」 上官鐵生從腰間拔出旱煙筒,裝上一大袋煙絲,打火點著了,吸了兩口,斗然間一股白煙迎面向她噴去,喝道:「賤婢,你明明是殺人兇手,卻還要賴?」 桑飛虹見白煙噴到,急忙閃避,但為時不及,鼻中已吸了一些白煙進去,頭腦中微微發暈,聽他出口傷人,再也忍耐不住,回罵道:「纏夾不清的老鬼,難道我怕了你嗎?你說是我殺的,連你一起殺了,便又怎麼樣?」左掌虛拍,右足便往他腰間裏踢去。 那哈赤和尚大聲道:「老頭兒,你別冤枉好人,我親眼目睹,這文爺明明是給那兩個惡鬼嚇死的……」 胡斐見這和尚傻里傻氣,性子倒是正直,只是他開口「惡鬼」,閉口「惡鬼」,聽來極不順耳,不由得心中有氣,要待想個法兒,給他一點小小苦頭吃吃,忽見西首廳中走出一個青年書生來,筆直向哈赤和尚走去。這人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身材瘦小,打扮得頗為俊雅,右手搖著一柄摺扇,走到哈赤跟前,說道:「大和尚,你有一句話說錯了,得改一改口。」哈赤瞪目道:「甚麼話說錯了?」 那書生道:「那兩位不是『惡鬼』,乃是赫赫有名的『西川雙俠』常氏昆仲,相貌雖生得特異,但武功高強,行俠仗義,江湖之上,人人欽仰。」這幾句話只把胡斐聽得心中大悅,心道:「這位書生相公能說得出這樣幾句來,人品大是不凡,倒要跟他結交結交。」 哈赤道:「那文爺不是叫他們『黑無常、白無常』嗎?黑無常、白無常怎麼不是惡鬼?」那書生道:「他二位姓常,名字之中,又是一位有個『赫』字,一位有個『伯』字,因此前輩的朋友們,開玩笑叫他二位為黑無常、白無常。這外號兒若非有身份的前輩名宿,卻也不是隨便稱呼得的。」 他二人一個瞪著眼睛大呼小叫,一個斯斯文文的給他解說,那一邊上官鐵生和桑飛虹卻已動上了手。莫看桑飛虹適才給倪氏兄弟逼得只有招架閃避,全無還手之力,實在「雙子門」的武功兩人合使,太過怪異,這時她一對一的和上官鐵生過招,竟是絲毫不落下風。那上官鐵生看似空手,其實手中那支旱煙管乃鑌鐵打就,竟當作了點穴橛使。他「玄指門」原擅打人身三十六大穴,只是桑飛虹身法過於滑溜,始終打不到她的穴道,有幾次過於托大,險些還被她飛足踢中。 但聽得他嗤溜溜的不停吸煙,吞煙吐霧,那根煙管竟被他吸得漸漸的由黑轉紅,原來那大煙斗之中藏著許多精炭,他一吸一吹,將鑌鐵煙斗漸漸燒紅。這麼一來,一根尋常煙管變成了一件極厲害的利器,打得稍近,桑飛虹便感手燙面熱,衣帶裙角更給煙斗炙焦了。她心中一慌,手腳稍慢,驀地裏上官鐵生一口白煙直噴到她臉上,桑飛虹只感頭腦一陣暈眩,登時天旋地轉,站立不定,身子一幌,摔倒在地。原來上官鐵生所吸的煙草之中,混有極猛烈的迷藥,他一來平時吸慣,二來口鼻之中另有解藥。 那書生站在一旁跟哈赤和尚說話,沒理會身旁的打鬥,忽然間鼻中聞到一股異香,其中竟混有黑道中所使的迷香在內,不由得大怒。一瞥眼間,只見上官鐵生的煙管已點向桑飛虹膝彎穴道,嗤的一聲響,煙焰飛揚,焦氣觸鼻,她裙子已燒穿了一個洞,桑飛虹受傷,大叫一聲,上官鐵生第二下又打向她的腰間。 那書生怒喝:「住手!」上官鐵生一怔之間,那書生一彎腰,已除下哈赤和尚的一對鞋子,返身向上官鐵生燒紅了的煙斗上挾去。 那書生這幾下手腳當真是如風似電,哈赤和尚一怔之下,大叫:「你……你脫了我鞋子幹麼?」他喊叫聲中,那書生已用兩隻鞋子的鞋底挾住了那燒得通紅的鑌鐵煙斗,一掙一扭,繞到上官鐵生身後。嗤嗤幾聲響,上官鐵生衣袖燒焦,他右臂吃痛,只得撒手。那書生連鞋帶煙管往外一抖,摔了出去,搶步去看桑飛虹,只見她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啪啪兩響,哈赤的一對鞋子跌在酒席之上,湯水四濺,那煙管卻對準了郭玉堂飛去,力勁勢急。郭玉堂叫聲:「啊喲!」急欲閃避,只是那煙管來得太快,又是出其不意,一時不及躲讓,眼見那通紅炙熱的鐵煙斗便要撞到他的面門。胡斐伸手抓起一雙筷子,力透筷端,半空中將煙管挾住了。 這幾下兔起鶻落,變化莫測,大廳上群豪呆了一呆,這才齊聲喝采。那書生向胡斐點頭一笑,謝他相助,免致無意傷人,轉過頭來,皺了眉望著桑飛虹,不知如何解救,一頓之下,向上官鐵生喝道:「這裏大夥兒比武較藝,你怎地用起迷藥來啦?快取解藥出來!」 上官鐵生被他奪去煙管,知道這書生出手敏捷,自己又沒了兵刃,不敢再硬,只陰陰地道:「誰用迷藥啦?這丫頭定力太差,轉了幾個圈子便暈倒了,又怪得誰來?」旁觀眾人不明真相,倒也不便編派誰的不是。 卻見西廳席上走出一個腰彎弓背的中年婦人,手中拿著一隻酒杯,含了一口酒,便往桑飛虹臉上噴去。那書生道:「啊,這……這是解藥麼?」那婦人不答,又噴了一口酒,噴到第三口時,桑飛虹睜開眼來,一時不明所以。 上官鐵生道:「哈,這丫頭可不是自己醒了?怎地胡說八道,說我使迷藥?堂堂福大帥府中,說話可得檢點些。」那書生反手一記耳光,喝道:「先打你這下三爛的奸徒。」上官鐵生一低頭,這一掌居然並沒打中。那書生打得巧妙,這「煙霞散人」卻也躲得靈動。 桑飛虹伸手揉了揉眼睛,已然醒悟,一躍而起,左掌探出,拍向上官鐵生胸口,罵道:「你用毒煙噴人!」 上官鐵生斜身閃開,向那中年婦人瞪了一眼,心中又驚又怒:「此人怎能解我的獨門迷藥?我跟你無冤無仇,何以來多管閒事?」 桑飛虹向那書生點了點頭,道:「多謝相公援手。」那書生指著那婦人道:「是這位女俠救醒你的。」 那婦人冷冷的道:「我不會救人。」轉身接過胡斐手中的筷子,挾著那根鐵煙管,交在上官鐵生手裏,仍是嘶啞著嗓子道:「這次可得拿穩了。」 這一來,那書生、桑飛虹、上官鐵生全都胡塗了,不知這婦人是何路道,她救醒了桑飛虹,卻又將煙管還給上官鐵生,難道她是個濫好人,不分是非的專做好事麼?只見她頭髮花白,臉色蠟黃,體質極是衰弱,不似身有武功,待要仔細打量時,那婦人已轉過身子,回歸席上。這婦人正是程靈素所喬裝改扮。要知若不是毒手藥王的高徒,也決不能在頃刻之間,便解了上官鐵生所使的獨門迷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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