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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桑飛虹笑道:「原來如此,這種天下奇聞,我今日還是第一次聽到。」倪不小道:「你磕不磕頭?」桑飛虹道:「頭是不磕的。你要打,便動手吧,我可沒答應你不還手。」

  倪不大、倪不小兩兄弟互相並不招呼,突然間金光晃動,二十根套著尖利金套的手指疾抓而至。桑飛虹身法靈便,竟從二十根長長的手爪之間閃避了開去。倪氏兄弟自出娘胎以來,從未分開過一個時辰,所學武功也純是分進合擊之術,兩個人和一個人絕無分別,便如是一個四手四足二十根手指的單人一般,兩人出手配合得絲絲入扣,倪不大左手甫伸,倪不小的右手已自側方包抄了過來。桑飛虹身法雖是滑溜之極,但十餘招內,竟是還不得一招,眼見情勢甚是危急,這局面無法長久撐持,只要稍有疏神,終須傷在他兩兄弟的爪下。

  廳上旁觀的群雄之中,許多人忍不住呼喝起來:「兩個打一個,算是英雄呢還是狗熊?」「兩個大男人合鬥一個年輕姑娘,可真是要臉得緊!」「人家姑娘是空手,這兩位爺們手指上可帶著兵刃呀!」「小兄弟,你上去相助一臂之力,說不定人家大姑娘對你由感生情呢,哈哈!」

  ***

  正嘈鬧間,倪不大和倪不小突然同時「咦」的一聲呼叫,並肩躍在左首,凝目望向福康安,臉上充滿驚喜的神色。眾人一齊順著他二人目光瞧去,但見福康安笑吟吟的坐在椅中,一手拉著一個孩兒,低聲跟兩人說話。這兩個孩兒生得玉雪可愛,相貌全然相同,顯然也是一對雙生兄弟,但與倪不大、倪不小兄弟相比,二俊二醜,襯托得加倍分明。眾人看了,又均是一樂。

  胡斐和程靈素卻同時心頭大震,原來這兩個孩兒正是馬春花的兒子,不知又如何給福康安奪了回來?胡程二人跟著便想:「孩兒既給他奪回,那麼我們的行藏也早便給他識破了。」程靈素向胡斐使個眼色,示意須當及早溜走。胡斐點了點頭,心想:「對方若已識破,自然暗中早有佈置,此時已走不脫了。只能隨機應變,再作道理。」

  倪不大、倪不小兄弟仔細打量那兩個孩兒,如痴如狂,直是神不守舍的模樣。桑飛虹笑道:「這兩個孩兒很好,你們可要收他們做弟子麼?」這兩句話,恰正說中了倪氏兄弟的心事。要知武林之中,徒固擇師,師亦擇徒。要遇上一位武學深湛的明師固是不易,但要收一個聰明穎悟、勤勉好學的徒弟,也非有極好的機緣不可。「雙子門」的技藝武功必須兩人同練同使,雖然可收兩個年齡身材、性情資質都差不多的徒兒共學,但總是以雙生兄弟最為佳妙。因雙生兄弟人不但神智身體都一模一樣,同時往往心意隱隱相通,臨敵之時,自然而然能發出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威力。因此「雙子門」的武師要收一對得意弟子,可比常人要難上百倍。這時倪氏兄弟見到福康安這對雙生兒子,看來資質根骨,無一不是上上之選,當真是心癢難搔,說不出的又是歡喜,又是難過。

  福康安笑嘻嘻的低聲道:「看這兩位師父,他們也是雙生的同胞兄弟。他兩位的相貌,不是完全相同麼?你們猜,這二人之中,那一位是哥哥?」原來福康安奪回這對孩子後,心下甚喜,忽然見到倪氏兄弟的模樣,於是叫了孩子倆出來瞧瞧。

  兩個孩兒凝視著倪氏兄弟,他二人本身是雙生兄弟,另具一種旁人所無的特異感覺,本來極易分辨倪氏兄弟誰大誰小,但這二人同時出世,連體而分,兩個孩兒卻也無法辨別。群雄瞧瞧大的一對,又瞧瞧小的一對,都是笑嘻嘻的低聲談論。

  突然之間,倪氏兄弟大喝一聲,猛地裏分從左右向福康安迎面抓來。福康安大吃一驚,尚未想到閃避,站在身旁的兩名衛士早撲了上去迎敵。那知倪氏兄弟的身法極為怪異,奔到中途,原來站在左首的倪不大轉而向右,右首的倪不小轉而向左,交叉易位,霎眼間便將兩名衛士拋在身後。他二人襲擊福康安只是虛招,一人伸出左腳,一人伸出右腳,雙足齊飛,砰的一響,踢在福康安座的椅腳上,座椅向後仰跌,福康安的身子便摔了出去。眾衛士驚叱之下,有的搶上攔截,有的奔過來擋在福康安身前,更有的伸手過去相扶。倪氏兄弟卻一手一個,已將兩個孩子挾在脅下,返身躍出。

  大廳上登時大亂,只聽得砰砰砰砰,啊喲啊喲的數聲,四名搶過來攔截的衛士已被倪氏兄弟踢翻。眼見他二人挾著一對孩兒正要奔到廳口,忽然間人影一幌,兩個人快步搶到,伸手襲向二人的後心。

  這二人所出招數迥不相同。海蘭弼一手抓向倪不小的後頸,又快又準,湯沛卻是向倪不大的後腰拍出一掌綿掌。這兩招剛柔有別,卻均是十分厲害的招數,正是攻敵之不得不救。倪氏兄弟聽得背後風聲勁急,急忙回掌招架,啪啪兩聲,倪不小身子一幌,倪不大腳下一個踉蹌,嘴裏噴出一口鮮血,兩人同時放下了手中孩兒。

  便這麼緩得一緩,王劍英和周鐵鷦雙雙搶到,抱起了孩兒。王周二人的武功遠在倪氏兄弟之上,這對孩兒一入二人之手,倪氏兄弟再也無法搶到了。

  福康安驚魂略定,怒喝:「大膽狂徒,抓下了。」海蘭弼和湯沛搶上兩步,一出擒拿手,一使鎖骨法,分別將倪氏兄弟扣住。倪氏兄弟適才跟他們一交拳掌,均已受了內傷,此時竟是無法抗拒。

  海湯二人拿住倪氏兄弟,正要轉身,忽見簷頭人影一幌,飄下兩個人來。大廳中蠟燭點得明晃晃地,無異白晝,但眾人一見這兩人,無不背上感到一陣寒意,宛似黑夜獨行,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

  這二人身材極瘦極高,雙眉斜斜垂下,臉頰又瘦又長,正似傳說中勾魂拘魄的無常鬼一般,說也奇怪,二人相貌也是一模一樣,竟然又出現了一對雙生兄弟。

  他二人身法如電,一個出掌擊向海蘭弼,另一個擊向湯沛。海湯二人各自出掌相迎。但聽得波波兩聲輕響過去,海蘭弼全身骨節格格亂響,湯沛卻幌了幾幌。

  群雄正自萬分錯愕,一直穩坐太師椅中的「醉八仙」掌門人文醉翁猛地一躍而起,尖聲驚叫:「黑無常,白無常!」

  那雙瘦子手掌和海湯二人相接,目光如電,射到文醉翁臉上,左首一人冷冷地道:「你作惡多端,今日還想逃命麼?」猛地裏兩人掌力向外一吐,海湯二人各退一步,這對瘦子已搶起倪氏兄弟。右首那人說道:「這二人跟咱兄弟無親無故,瞧在大家都是雙生兄弟份上,救了他們性命。」左首那人抱拳團團一拱手,朗聲道:「紅花會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向天下英雄問好!」

  海蘭弼和湯沛跟二人對了一掌,均感胸口氣血翻湧,心下暗暗駭異,微一調息,正欲上前再戰,忽聽到「常赫志、常伯志」兩人的姓名,都不禁「咦」的一聲,停了腳步。

  常氏兄弟頭一點,抓起倪氏兄弟,上了屋簷,但聽得「啊喲!」「哼!」「哎!」之聲,一路響將過去,終於漸去漸遠,隱沒無聲,那自是守在屋頂的眾衛士一路上給他兄弟驅退,或是摔下屋來。

  海蘭弼和湯沛都覺手掌上有麻辣辣之感,提起一看,忍不住又都「啊」的一聲,低低驚呼。原來兩人手掌均已紫黑,這才想起西川雙俠「黑無常、白無常」常氏兄弟的黑沙掌天下馳名,聞名已久,今日一會,果然是非同小可。

  福康安召開這次天下掌門人大會,用意之一,本是在對付紅花會群雄,豈知眾目睽睽之下,常氏兄弟倏來倏去,竟是如入無人之境。他心下極是惱怒,沉著臉一言不發,目光向居中的幾隻太師椅一瞥,只見少林寺的大智禪師垂眉低目,不改平時神態;武當派的無青子臉帶惶惑,似有懼色。那文醉翁直挺挺的站著,一動也不動,雙目向前瞪視,常氏兄弟早已去遠,他兀自嚇得魂不附體。

  這一幕胡斐瞧得清清楚楚,他聽到「紅花會」三字,已是心中怦怦而跳,待見常氏兄弟說來便來,說去便去,將滿廳武師視如無物,更是心神俱醉,心中只是想著一個念頭:「這才是英雄豪傑!」

  桑飛虹一直在旁瞧著熱鬧,見了這當日文醉翁還是嚇成這個模樣,她少年好事,伸手在他臂上輕輕一推,笑道:「坐下吧,一對無常鬼早去啦!」那知她這麼一推,文醉翁應手而倒,再不起來。桑飛虹大吃一驚,俯身一看,但見他滿臉青紫之色,早已膽裂而死,忙叫道:「死啦,死啦,這人嚇死啦!」

  大廳上群雄一陣騷動,這文醉翁先前坐在太師椅中自斟自飲,將誰都不瞧在眼裏,大有「老子天下第一」之概,想不到常氏兄弟一到,只一句話,竟爾活生生的將他嚇死。

  郭玉堂嘆道:「死有餘辜,死有餘辜!」胡斐道:「郭前輩,這姓文的生平品行不佳麼?」郭玉堂搖頭道:「豈單是品行不佳而已,姦淫擄掠,無所不為。我本不該說死人的壞話,但事實俱在,也不必諱言。我早料到他決計不得善終,只是竟會給黑白無常一下子嚇死,可誰也意想不到。」另一人插口道:「想是常氏兄弟曾尋他多時,今日冤家狹路,重又撞見。」郭玉堂道:「以前這姓文的一定曾給常氏兄弟逮住過,說不定還發下過甚麼重誓。」那人搖頭道:「自作孽,不可活。」郭玉堂道:「這叫作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他若是稍有自知之明,不去想得甚麼玉龍御杯,躲在人群之中,西川雙俠也不會見到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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