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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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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雄見二人蠻打爛拚,宛如市井之徒打架一般,那還有絲毫掌門人的身份,都是搖頭竊笑。 眼見宗雄漸漸不支,人叢中忽然跳出一個漢子,擂拳往黃希節背上擊去。安提督喝道:「退下,不得兩個打一個。」但那人拳頭已打到了黃希節背心。黃希節吃痛,手一鬆,宗雄翻身跳起,人叢中又有一人跳出,長臂掄拳,沒頭沒腦的向那漢子打去。原來這兩人一個是宗雄的大弟子,一個是黃希節的兒子,各自出來助拳,大廳上登時變成兩對兒相毆。 旁觀眾人吶喊助威,拍手叫好。一場武林中掌門人的比武較藝,竟變成了耍把戲一般,莊嚴之意,蕩然無存。 宗雄吃了一次虧,不敢再僥倖求勝,當下嚴守門戶,和黃希節鬥了個旗鼓相當。黃希節的兒子臨敵經驗不足,接連給對方踢了幾個觔斗。他一怒之下,從靴筒中拔出一柄短刀,便向敵人剁去。宗雄的弟子吃了一驚,他身上沒攜兵刃,搶過湯沛身旁那張空著的太師椅,舞動招架。 這場比武越來越不成模樣。安提督喝道:「這成甚麼樣子?四個人通統給我退下。」但宗雄等四人打得興起,全沒聽見他的說話。 海蘭弼站起身來,道:「提督大人的話,你們沒聽見麼?」黃希節的兒子一刀向對手剁去,卻剁了個空。海蘭弼一伸手,抓住他的胸口,順手向外擲出,跟著回手抓住宗雄的弟子,也擲到了天井之中。眾人一呆之下,但見海蘭弼一手一個,又已抓住宗雄和黃希節,同時擲了出去。四人跌成一團,頭暈腦脹之下,亂扭亂打,直到幾名衛士奔過去拆開,方才罷手,但人人均已目腫鼻青,兀自互相叫罵不休。 海蘭弼這一顯身手,旁觀群雄無不惕然心驚,均想:「這人身列四大掌門,果然有極高的武功,這麼隨手一抓一擲,就將宗黃二人如稻草般拋了出去。」要知宗雄和黃希節雖然鬥得狼狽,但兩人確有真實本領,在江湖上也都頗有聲望,實非等閒之輩。 海蘭弼擲出四人後,回歸座位。湯沛讚道:「海大人好身手,令人好生佩服。」海蘭弼笑道:「可叫湯大俠見笑了,這幾個傢伙可實在鬧得太不成話。」 這時侍僕搬開破椅,換了一張太師椅上來。「崑崙刀」掌門人西靈道人本來一直臉含微笑,待見海蘭弼露了這手功夫,自覺難以和他並列,忝居「玉龍八門」的掌門人之一,不由得有些侷促不安起來。那一旁「醉八仙」掌門人千杯居士文醉翁,卻仍是自斟自飲,醉眼模糊,對眼前之事恍若不聞不見。 安提督說道:「福大帥請各位來此,乃是較量武功,以定技藝高下,可千萬別像適才這幾位這般亂打一氣,不免貽笑大方。」只聽宗雄在廊下喝道:「甚麼貽笑大方?貽哭小方?你懂武功不懂?咱們來較量較量。」安提督只作沒聽見,不去睬他,說道:「這裏還有兩個座位,那一位真英雄、真好漢上來乘坐?」 宗雄大怒,叫道:「你這麼說,是罵我不是真英雄了?難道我是狗熊?」他不理會適才曾被海蘭弼擲跌,當即從廊下縱了出來,向安提督奔去,突然間腳步踉蹌,跌了個觔斗。原來一名衛士伸足一絆,摔了他一交。宗雄大怒,轉過身來找尋暗算之人時,那衛士早已躲開。宗雄喃喃咒罵,不知是誰暗中絆他。 這時眾人都望著中間的兩張太師椅,沒誰再去理會宗雄。原來一張空椅上坐著一個穿月白僧袍的和尚,唱名武官報稱是蒙古哈赤大師,另一張空椅上卻擠著坐了兩人。 這兩人相貌一模一樣,倒掛眉,鬥雞眼,一對眼珠緊靠在鼻梁之旁,約莫四十來歲年紀,服飾打扮沒半絲分別,顯然是一對孿生兄弟。這兩人容貌也沒甚麼特異,但這雙鬥雞眼卻襯得形相甚是詭奇。唱名武官說道:「這兩位是貴州『雙子門』的掌門人倪不大、倪不小倪氏雙雄。」 眾人一聽他倆的名字,登時都樂了,再瞧二人的容貌身形,真的再也沒半分差異,也不知倪不大是哥哥呢,還是倪不小是哥哥。如果一個叫倪大,一個倪小,那自是分了長幼,但「不大」似乎是小,「不小」似乎是大,卻又未必盡然。只見兩人雙手都攏在衣袖之中,好像天氣極冷一般。眾人指指點點的議論,有的更打起賭來,有的說倪不大居長,有的說倪不小為大,但到底那一個是倪不大,那一個是倪不小,卻又是誰也弄不清楚。兩兄弟神色木然,四目向前直視,二人都非瘦削,但並排坐在一張中,絲毫不見擠迫,想來自幼便這麼坐慣了的。福康安凝目瞧著二人,臉含微笑,也是大感興味。 眾人正議論間,忽地眼前一亮,只見人叢中走出一個女子來。這女子身穿淡黃羅衫,下身繫著蔥綠裙子,二十一二歲年紀,膚色白嫩,頗有風韻。唱名武官報道:「鳳陽府『五湖門』的掌門人桑飛虹姑娘。」眾武師突然見到一個美貌姑娘出場,都是精神一振。 郭玉堂對胡斐道:「五湖門的弟子都是做江湖賣解的營生,世代相傳,掌門人一定是女子。便是有武藝極高、本領極大的男弟子,也不能當掌門人。只是這位桑姑娘年紀這樣輕,恐怕不見得有甚麼真實功夫吧?」 只見桑飛虹走到倪氏昆仲面前,雙手叉腰,笑道:「請問兩位倪爺,那一位是老大?」兩人搖了搖頭,並不回答,桑飛虹笑道:「便是雙生兄弟,也有個早生遲生,老大老二。」倪氏昆仲仍舊搖了搖頭。桑飛虹道:「咦,這可奇啦!」指著左首那人道:「你是老大?」那人搖了搖頭。她又指著右首那人道:「那麼你是老大了?」那人又搖了搖頭。桑飛虹皺眉道:「咱們武林中人,講究說話不打誑語。」右首那人道:「誰打誑了?我不是他哥哥,他也不是我哥哥。」桑飛虹道:「你二位可總是雙生兄弟吧?」兩人同時搖了搖頭。 這幾下搖頭,大廳上登時群情聳動,他二人相貌如此似法,決不能不是雙生兄弟。 桑飛虹哼了一聲道:「這還不是打誑?你們若不是雙生兄弟,殺了我頭也不信。那麼誰是倪不大?」左首那人道:「我是倪不大。」桑飛虹道:「好,是你先出世呢還是他先出世?」倪不大皺眉道:「你這位姑娘纏夾不清,你又不是跟咱兄弟攀親,問這個幹麼!」桑飛虹走慣江湖,對他這句意含輕薄之言也不在意,拍手笑道:「好啦,你自己招認是兄弟啦!」倪不大道:「咱們是兄弟,可不是雙生兄弟。」桑飛虹伸食指點住腮邊,搖頭:「我不信。」倪不大道:「你不信就算了。誰要你相信?」 桑飛虹甚是固執,說道:「你們是雙生兄弟,有甚麼不好?為甚麼不肯相認?」倪不小道:「你一定要知道其中緣由,跟你說了,那也不妨。但咱兄弟有個規矩,知道了我們出身的秘密之後,須得挨咱兄弟三掌,倘若自知挨不起的,便得向咱兄弟磕三個響頭。」 桑飛虹實在好奇心起,暗想:「他們要打我三掌,未必便打得到了,我先聽聽這秘密再說。」於是點頭道:「好,你們說罷!」 倪氏兄弟忽地站起,兩人這一站,竟無分毫先後遲速之差,真如是一個人一般。桑飛虹得意洋洋的道:「這還不是雙生兄弟?當真騙鬼也不相信!」只見他二人雙手伸出袖筒,眼前金光閃了幾閃,原來二人十根手指上都套著又尖又長的金套,若是向人抓來,倒是不易抵擋的利器。倪氏兄弟身形幌動,伸出手指,便向桑飛虹抓到。 桑飛虹吃了一驚,急忙縱身躍開,喝道:「幹甚麼?」 倪不大站在東南角,倪不小站西北角上,兩個人手臂伸開,每根手指上加了尖利的金套,都有七八寸長,登時將桑飛虹圍在中間。 安提督忙道:「今日會中規矩,只能單打獨鬥,不許倚多為勝。」 倪不小那雙鬥雞眼的兩顆眼珠本來聚在鼻梁之旁,忽然橫向左右一分,朝安提督白了一眼,冷冷地道:「安大人,你可知咱哥兒倆是那一門那一派啊?」安提督道:「你兩位是貴州『雙子門』吧?」倪不大的眼珠也倏地分開,說道:「咱『雙子門』自來相傳,所收的弟子不是雙生兄弟,便是雙生姊妹,和人動手,從來就沒單打獨鬥的。」 安提督尚未答話,桑飛虹搶著道:「照啊,你們剛才說不是雙生兄弟,這會兒自己又承認了。」倪不小道:「我們不是雙生兄弟!」 眾人聽了他二人反反覆覆的說話,都覺得這對寶貝兒兄弟有些兒痴呆。桑飛虹格格一笑,道:「不和你們歪纏啦,反正我又不想要這玉龍杯!」說著便要退開。倪不小雙手一攔,說道:「你已問過我們的身世,是受我們三掌呢,還是向咱兄弟磕三個頭?」桑飛虹秀眉微蹙,說道:「你們始終說不明白,又說是兄弟,又說不是雙生兄弟。天下英雄都在此,倒請大家評評這個理看。」 倪不大道:「好,你一定要聽,便跟你說了。」倪不小道:「我們兩個一母同胞。」倪不大道:「一母同胞共有三人。」倪不小道:「我兩人是三胞胎中的兩個。」倪不大道:「所以說雖是兄弟,卻不是雙生兄弟。」倪不小道:「大哥哥生下娘胎就一命嗚呼。」倪不大道:「我們二人同時生下,不分先後。」倪不小道:「雙頭並肩,身子相連。」倪不大道:「一位名醫巧施神術,將我兄弟二人用刀剖開。」倪不小道:「因此上我二人分不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倪不大道:「我既不大,他也不小。」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口氣的說將下來,中間沒分毫停頓,語氣連貫,音調相同,若有人在隔壁聽來,決計不信這是出於二人之口。大廳上眾人只聽得又是詫異,又是好笑,人人均想這事雖然奇妙,卻也並非事理所無,不由得盡皆驚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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