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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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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春花吃了一驚,叫道:「胡……」胡斐忙伸手按住她嘴,低聲道:「別作聲,我帶你去看醫生。」馬春花道:「我的孩子……」 胡斐不及細說,抱著她躍過池塘,正要覓路奔出,忽聽得身後衣襟帶風,兩個人奔了過來,喝道:「甚麼人?」胡斐向前疾奔,那兩人也提氣急追。 胡斐跑得甚快,斗然間收住腳步。那兩人沒料到他會忽地停步,一衝便過了他的身前。胡斐竄起半空,雙腿齊飛,兩隻腳足尖同時分別踢中兩人背心「神堂穴」。兩人哼都沒哼一聲,撲地便倒。看這兩人身上的服色,正是守在水閣外的府中衛士。 胡斐心想這麼一來,形跡已露,顧不到再行掩飾行藏,向府門外直衝出去。但聽得府中傳呼之聲此伏彼起,眾衛士大叫:「有刺客,有刺客!」 他進來之時沿路留心,認明途徑,當下仍從鵝卵石的花徑奔向小門,翻過粉牆,那輛馬車倒仍是候在門外。他將馬春花放入車中,喝道:「回去。」那車夫已聽到府中吵嚷,見胡斐神色有異,待要問個明白,胡斐砰的一掌,將他從座位上擊了下來。 便在此時,府中已有四五名衛士追到,胡斐提起韁繩,得兒一聲,趕車便跑,幾名衛士追了十餘丈沒追上,紛紛叫道:「帶馬,帶馬。」 胡斐催馬疾馳,奔出里許,但聽得蹄聲急促,二十餘騎馬先後追來。追兵騎的都是好馬,越追越近。胡斐暗暗焦急:「這是天子腳底下的京城,可不比尋常,再一鬧便有巡城兵馬出動圍捕,就算我能脫身,馬姑娘卻又如何能救?」 黑暗之中,見追來的人手中都拿著火把,車中馬春花初時尚有呻吟之聲,這時卻已沒了聲息,胡斐好生記掛,問道:「馬姑娘,肚痛好些了麼?」連問數聲,馬春花都沒回答。一回頭,只見火炬照耀,追兵又近了些。忽聽得嗖的一聲響,有人擲了一枚飛蝗石過來,要打他後心。胡斐左手一抄接住,回手擲去,但聽得一人「啊喲」一聲呼叫,摔下馬來。 這一下倒將胡斐提醒了,最好是發暗器以退追兵,可是身邊沒攜帶暗器,追來的福府衛士又學了乖,不再發射暗器。他好生焦急:「回到宣武門外路程尚遠,半夜裏一干人如此大呼小叫,如何不驚動官兵?」情急智生,忽然想起懷中的金壺,伸手隔著披使勁連捏數下,金壺上鑲嵌的寶石登時跌落了八九塊,他將寶石取在手中,火把照耀下瞧得分明,右手連揚,寶石一顆顆飛出,八顆寶石打中了五名衛士,寶石雖小,胡斐的手勁卻大,打中頭臉眼目,疼痛非常。這麼一來,眾衛士便不敢太過逼近。 胡斐透了一口長氣,伸手到車中一探馬春花的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聽得她低聲呻吟一聲,臉頰上卻是甚為冰冷,眼見離住所已不在遠,當下揮鞭連催,馳到一條岔路之上。住所在東,他卻將馬車趕著向西,轉過一個彎,立時回身抱起馬春花,揮馬鞭連抽數鞭,身子離車縱起,伏在一間屋子頂上。只見馬車向西直馳,眾衛士追了下去。 *** 胡斐待眾人走遠,這才從屋頂回入宅中,剛越過圍牆,只聽程靈素道:「大哥,你回來了!有人追你麼?」胡斐道:「馬姑娘中了劇毒,快給瞧瞧。」他抱著馬春花,搶先進了廳中。 程靈素點起蠟燭,見馬春花臉上灰撲撲的全無血色,再捏了捏她的手指,見陷下之後不再彈起,輕輕搖了搖頭,問道:「中的甚麼毒?」胡斐從懷中取出金壺,道:「在參湯裏下的毒。這是盛參湯的壺。」程靈素揭開壺蓋,嗅了幾下,說道:「好厲害,是鶴頂紅。」 胡斐道:「能救不能?」程靈素不答,探了探馬春花的心跳,說道:「若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也不能有這般珍貴的金壺。」胡斐恨恨的道:「不錯,下毒的是宰相夫人,兵部尚書的母親。」程靈素道:「啊,我們這一行人中,竟出了如此富貴的人物。」 胡斐見她不動聲色,似乎馬春花中毒雖深,尚有可救,心下稍寬。程靈素翻開馬春花的眼皮瞧了瞧,突然低聲「啊」的一聲。胡斐忙問:「怎麼?」程靈素道:「參湯中除了鶴頂紅,還有番木鱉。」胡斐不敢問「還有救沒有?」卻問:「怎生救法?」 程靈素皺眉道:「兩樣毒藥夾攻,這一來便大費手腳。」返身入室,從藥箱中取出兩顆白色藥丸,給馬春花服下,說道:「須得找個清靜的密室,用金針刺她十三處穴道,解藥從穴道中送入體內,若能馬上施針,定可解救。只是十二個時辰之內,不得移動她身子。」 胡斐道:「福康安的衛士轉眼便會尋來,不能在這裏用針。咱們得去鄉下找個荒僻所在。」程靈素道:「那便得趕快動身,那兩粒藥丸只能延得她一個時辰的性命。」說著嘆了口氣,又道:「我這位同行宰相夫人的心腸雖毒,下毒的手段卻低。這兩樣毒藥混用,又和在參湯之中,毒性發作便慢了,若是單用一樣,馬姑娘這時那裏還有命在?」胡斐匆匆忙忙的收拾物件,說道:「當今之世,還有誰能勝得過咱們藥王姑娘的神技?」 程靈素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忽聽得馬蹄聲自遠而近,奔到了宅外。胡斐抽出單刀,說道:「說不得,只好廝殺一場。」心中暗自焦急:「敵人定然愈殺愈多,危急中我只能顧了二妹,可救不得馬姑娘。」 程靈素道:「京師之中,只怕動不得蠻。大哥,你把桌子子堆得高高的搭一個高台。」胡斐不明其意,但想她智計多端,這時情勢急迫,不及細問,於是依言將桌子子都疊了起來。 程靈素指著窗外那株大樹道:「你帶馬姑娘上樹去。」胡斐還刀入鞘,抱著馬春花,走到窗樹下,縱身躍上樹幹,將馬春花藏在枝葉掩映的暗處。 但聽得腳步聲響,數名衛士越牆而入,漸漸走近,又聽得那姓全的管家出去查問,眾衛士厲聲呼叱。 程靈素吹熄燭火,另行取出一枚蠟燭,點燃了插在燭台之上,關上了窗子,這才帶上門走出,在地下拾了一塊石塊,躍上樹幹,坐在胡斐身旁。胡斐低聲道:「共有十七個!」程靈素道:「藥力夠用!」 只聽得眾衛士四下搜查,其中有一人的口音正是殷仲翔。眾衛士忌憚胡斐了得,又道袁紫衣仍在宅中,不敢到處亂闖,也不敢落單,三個一群、四個一隊的搜來。 程靈素將石塊遞給胡斐,低聲道:「將桌打下來!」胡斐笑道:「妙計!」石塊飛入,擊在中間的一張桌子上。那桌堆成的高台登時倒塌,砰彭之聲,響成一片。 眾衛士叫道:「在這裏,在這裏!」大伙倚仗人多,爭先恐後的一擁入廳,只見廳上桌亂成一團,便似有人曾經在此激烈鬥毆,但不見半個人影。眾人正錯愕間,突然頭腦暈眩,立足不定,一齊摔倒。胡斐道:「七心海棠,又奏奇功!」 程靈素悄步入廳,吹滅燭火,將蠟燭收入懷中,向胡斐招手道:「快走吧!」胡斐負起馬春花,越牆而出,只轉出一個胡同,不由得叫一聲苦,但見前面街頭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一隊官兵正在巡查。 胡斐忙折向南行,走不到半里,又見一隊官兵迎面巡來。他心想:「福大帥府有刺客之事,想已傳遍九城,這時到處巡查嚴密,要混到郊外荒僻的處所,倒是著實不易。」但聽得背後人聲諠譁,又是一隊官兵巡來。 胡斐見前後有敵,無地可退,向程靈素打個手勢,縱身越牆,翻進身旁的一所大宅子。程靈素跟著跳了進去。 落腳處甚是柔軟,卻是一片草地,眼前燈火明亮,人頭洶湧。兩人都吃了一驚:「料不到這裏也有官兵。」聽得牆外腳步聲響,兩隊官兵聚在一起,在勢已不能再躍出牆去,只見左首有座假山,假山前花叢遮掩,胡斐負著馬春花搶了過去,往假山後一躲。 突然間假山後一人長身站起,白光閃動,一柄匕首當胸扎到。 胡斐萬料不到這假山後面竟有敵人埋伏,如此悄沒聲的猛施襲擊,倉卒之間只得摔下背上的馬春花,伸左手往敵人肘底一托,右手便即遞拳。這人手腳竟是十分了得,回肘斜避,匕首橫扎,左手施出擒拿手法,反勾胡斐的手腕,化解了他這一拳。最奇的是他臉上幪了一塊黃巾,始終一言不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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