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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胡斐點頭道:「你大師兄也想要娶你三師姊,是不是?」程靈素道:「這些事過去很久了,我也不大明白。只知道大師哥本來是有師嫂的,三師姊喜歡大師哥,便把師嫂毒死了。」胡斐「啊」的一聲,只覺學會了下毒的功夫,實是害多利少,自然而然的會殘忍起來。

  程靈素又道:「大師哥一氣之下,給三師姊服了一種毒藥,害得她駝了背,跛了腳。二師哥暗中一直喜歡著三師姊,她雖然殘廢,卻並不嫌棄,便和她成了婚。也不知怎麼,他們成婚之後,大師哥卻又想念起三師姊的諸般好處來,竟然又去纏著她。我師父給他們三人弄得十分心煩,不管怎麼開導教訓,這三人反反覆覆,總是糾纏不清。倒是我二師哥為人比較正派,對妻子始終沒有二心。他們在這洞庭湖邊用生鐵鑄了這座藥王莊,莊外又種了血矮栗,原先本是為了防備大師哥糾纏,後來他夫婦倆在江湖上多結仇家,這藥王莊又成了他們避仇之處了。」

  胡斐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江湖上說到毒手藥王時說法不同,有的說是個秀才相公,有的說是個粗豪大漢,有的說是個駝背女子,更有人說是個老和尚。」程靈素道:「真正的毒手藥王,其實也說不上是誰。我師父挺不喜歡這個名頭。他說:『我使用毒物,是為了治病救人,稱我「藥王」,那是愧不敢當,上面再加「毒手」二字,難道無嗔老和尚是隨便殺人的麼?』只因我師父使用毒物出了名,我三位師兄師姊又使得太濫,有時不免誤傷好人,因此『毒手藥王』這四個字,在江湖上名頭弄得十分響亮。師父不許師兄師姊洩露各人身份姓名,這麼一來,只要甚麼地方有了離奇的下毒案件,一切帳便都算在『毒手藥王』四字頭上,你瞧冤是不冤?」

  胡斐道:「那你師父該當出頭辯個明白啊。」程靈素嘆道:「這種事也是辯不勝辯……」說到這裏,已將胡斐的五隻手指推拿敷藥完畢,站起身來,道:「咱們今晚還有兩件事要辦,若不是……」說到這裏突然住口,微微一笑。

  胡斐接口道:「若不是我不聽話,這兩件事就易辦得很,現下不免要大費手腳。」

  程靈素笑道:「你知道就好啦,走吧!」胡斐指著躺在地下的慕容景岳道:「又要請君入籮?」程靈素笑道:「勞您的大駕。」胡斐抓起慕容景岳背上衣服,將他放入竹籮,放在肩上挑起。

  ***

  程靈素在前領路,卻是向西南方而行,走了三里模樣,來到一座小屋之前,叫道:「王大叔,去吧!」屋門打開,出來一個漢子,全身黑漆漆的,挑著一副擔子。胡斐心想:「又有奇事出來啦!」有了前車之鑒,那裏還敢多問,當下緊緊跟在程靈素身後,當真不離開她身邊三步。程靈素回眸一笑,意示嘉許。

  那漢子跟隨在二人之後,一言不發。程靈素折而向北,四更過後,到了藥王莊外。

  她從竹籮中取出三大叢藍花,分給胡斐和那漢子每人一叢,於是逕越血矮栗而過,到了鐵鑄的圓屋外面,叫道:「二師哥,三師姊,開不開門?」連問三聲,圓屋中寂無聲息。

  程靈素向那漢子點點頭。那漢子放下擔子,擔子的一端是個風箱。他拉動風箱,燒紅炭火,熔起鐵來,敢情是個鐵匠。胡斐看得大奇。又過片刻,只見那漢子將燒紅的鐵汁澆在圓屋之上,摸著屋上的縫隙,一條條的澆去,原來竟是將鐵屋上啟閉門窗的通路一一封住。姜鐵山和薛鵲雖在屋中,想是忌憚程靈素厲害,竟然不敢出來阻擋。

  程靈素見鐵屋的縫隙已封了十之八九,這時屋中人已無法突圍而出,於是向胡斐招招手。兩人向東越過血矮栗,向西北走了數十丈,只見遍地都是大巖石。程靈素口中數著腳步,北行幾步,又向西幾步,輕聲道:「是了!」點了燈籠一照,只見兩塊大巖石之間有個碗口大小的洞穴,洞上又用一塊巖石凌空擱著。程靈素低聲道:「這是他們的通氣孔。」取出那半截蠟燭點燃了,放在洞口,與胡斐站得遠遠地瞧著。

  蠟燭點著後,散出極淡的輕煙,隨著微風,嬝嬝從洞中鑽了進去。

  瞧了這般情景,胡斐對程靈素的手段更是敬畏,但想到鐵屋中人給毒煙這麼一薰,那裏還有生路?不自禁地起了憐憫之念,心想:「這淡淡輕煙,本已極難知覺,便算及時發見,堵上氣孔,最後還是要窒息而死,只差在死得遲早而已。難道我眼看著她幹這種絕戶滅門的毒辣行逕,竟不加阻止麼?」

  只見程靈素取出一把小小團扇,輕煽燭火,蠟燭上冒出的輕煙盡數從巖孔中鑽了進去,胡斐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說道:「靈姑娘,你那師兄師姊,與你當真有不可解的怨仇麼?」程靈素道:「沒有呀。」胡斐道:「你師父傳下遺命,要你清理門戶,是不是?」程靈素道:「眼下還沒到這個地步。」胡斐道:「那……那……」心中激動,不知如何措辭,一時說不下去了。

  程靈素抬起頭來,淡淡地道:「甚麼啊?瞧你急成這副樣子!」胡斐定了定神道:「倘若你師哥師姊……並無非殺不可的過惡,還是給他們留一條改過自新的道路。」程靈素道:「是啊,我師父也這麼說。」頓了一頓,說道:「可惜你沒見到我師父,否則你們一老一少,一定挺說得來。」口中說話,手上團扇仍是不住撥動。

  胡斐搔了搔頭,指著蠟燭道:「這毒煙……這毒煙不會致人死命麼?」程靈素道:「啊,原來咱們胡大哥在大發慈悲啦。我是要救人性命,不是在傷天害理。」說著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神色頗是嫵媚。胡斐滿臉通紅,心想自己又做了一次傻瓜,雖不懂噴放毒煙為何反是救人,心中卻甚感舒暢。

  程靈素伸出左手小指,用指甲在蠟燭上刻了一條淺印,道:「請你給我瞧著,別讓風吹熄了,點到這條線上就熄了蠟燭。」將團扇變給胡斐,站直身子,四下察看,傾聽聲息。胡斐學著她樣,將輕煙煽入巖孔。

  程靈素在十餘丈外兜了個圈子,沒見甚麼異狀,坐在一塊圓巖之上,說道:「今晚引狼來踏我花圃的,是二師哥的兒子,叫做小鐵。」胡斐「啊」了一聲。道:「他也在這下面麼?」說著向巖孔中指了指。程靈素笑道:「是啊!咱們費這麼大勁,便是去救他。先薰暈了師哥師姊,做起事來不會礙手礙腳。」胡斐心道:「原來如此。」

  程靈素道:「二師哥和三師姊有一家姓孟的對頭,到了洞庭湖邊已有半年,使盡心機,總是解不了鐵屋外的血矮栗之毒,攻不進去。死在洞庭湖畔的那兩個人,十九便是孟家的。我種的藍花,卻是血矮栗的剋星,二師哥他們一直不知,直到你和鍾爺身上帶了藍花,不怕毒侵,他們這才驚覺。」

  胡斐道:「是了,我和鍾二哥來的時候,聽到鐵屋中有人驚叫,必是為此。」程靈素點點頭,說道:「這血矮栗的毒性,本是無藥可解,須得經常服食樹上所結的栗子,才不受那樹氣息的侵害。幸好血矮栗毒性雖然厲害,倒也不易為害人畜,因為只要有這麼一棵樹長著,周圍數十步內寸草不生,蟲蟻絕跡,一看便知。」

  胡斐道:「怪不得這鐵屋周圍連草根也沒半條。我把兩匹馬的口都紮住了,還是避不了毒質,若不是你相贈藍花……」說到這裏,想起今晚的莽撞,不自禁暗暗驚心,心道:「無怪江湖上一提到『毒手藥王』便談虎色變,鍾二哥極力戒備,確非無因。」

  程靈素道:「我這藍花是新試出來的品種,總算承蒙不棄,沒在半路上丟掉。」胡斐微笑道:「這花顏色嬌艷,很是好看。」程靈素道:「幸虧這藍花好看,倘若不美,你便把它拋了,是不是?」胡斐一時不知所對,只說:「唔……唔……」心中在想:「倘若這藍花果真十分醜陋,我會不會仍然藏在身邊?是否幸虧花美,這才救了我和鍾二哥的性命?」

  正在此時,一陣風吹了過來,胡斐正自尋思,沒舉扇擋住蠟燭,燭火一閃,登時熄了。胡斐輕輕叫聲:「啊喲!」忙取出火摺,待要再點蠟燭,只聽程靈素在黑暗中道:「算啦,也差不多夠了。」胡斐聽她語氣中頗有不悅之意,心想她叫我做甚麼事,我總是沒做得妥貼,似乎一切全都漫不經心,歉然道:「真對不起,今晚不知怎的,我總是失魂落魄的。」程靈素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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