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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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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駝背女子將散發濃煙的草藥一足踏滅,放回懷中,說道:「大師兄,來不及啦,來不及啦!」 那老者臉如土色,頹然坐在地下,過了半晌,說道:「好,算我栽了。」 那大漢從懷中摸出一個青色瓷瓶,舉在手裏,道:「解藥便在這裏。你師姪中了你的毒手,得拿解藥來換啊。」那老者道:「胡說八道!你們說是小鐵哥麼?我幾年沒見他了,下甚麼毒手?」那駝背女子道:「你約我們到這裏,只是要說這句話麼?」轉頭向那大漢說道:「鐵山,咱們走吧。」說著掉頭便走。那大漢尚有猶豫,道:「小鐵……」那女子道:「他恨咱們入骨,寧可自己送了性命,也決不肯饒過小鐵。這些年來,難道你還想不通?」那大漢想走又不肯走,說道:「大師兄,咱們多年以前的怨恨,到這時何必再放在心上?小弟奉勸一句,還是交換解藥,把這個結子也同時解開了吧!」這幾句話說得甚是誠懇。 那老者問道:「薛師妹,小鐵中了甚麼毒?」那女子冷笑一聲,並不回答。那大漢道:「大師兄,到這地步,也不用假惺惺了。小弟恭賀你種成了七心海棠……」那老者大聲道:「誰種成了七心海棠?難道小鐵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我沒有啊,我沒有啊。」他說這幾句話時神情惶急,恐懼之意見於顏色。 兩夫婦對望了一眼,心中均想:「難道他假裝得這般像?」那女子道:「好,慕容師兄,廢話少說。你約我們到這裏來相會,有甚麼吩咐?」那老者搔頭道:「我沒有約啊。是你們把我搬到這裏來,怎麼反說是我相約?」說到這裏,又氣又愧,突然飛起一腿,將竹籮踢出了六七丈外。 那女子冷冷地道:「難道這封信也不是你寫的?師兄的字跡,我生平瞧得也不算少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箋,左手一揚,那紙箋便向老者飛了過去。那老者伸手欲接,突然縮手,跟著一掌發出。掌風將那紙箋在空中擋了一擋,左手中指一彈,發出了一枚暗器。這暗器是一枚長約三寸的透骨釘,射向紙箋,拍的一聲,將紙箋釘在樹上。 胡斐暗自寒心:「跟這些人打交道,對方說一句話,噴一口氣,都要提防他下毒。這老者不敢用手去接箋,自是怕箋上有毒了。」只見駝背女子提高燈籠。火光照耀紙箋,白紙上兩行大字,胡斐雖在遠處,也看得清楚,見紙上寫著道: 「姜薛兩位:三更後請赴黑虎林,有事相商,知名不具。」 那兩行字筆致枯瘦,卻頗挺拔,字如其人,和那老者的身形隱隱然有相類之處。 那老者「咦」的一聲,似乎甚是詫異。 那大漢問道:「大師兄,有甚麼不對了?」那老者冷冷地道:「這信不是我寫的。」此言一出,夫婦兩人對望了一眼。那駝背女子冷笑了一聲,顯是不相信他的說話。那老者道:「信上的筆跡,倒真和我的書法甚是相像,這可奇了。」他伸左手摸了摸頦下鬍鬚,勃然怒道:「你們把我裝在竹籮之中,抬到這裏,到底幹甚麼來啦?」那女子道:「小鐵中了七心海棠之毒,你到底給治呢,還是不給治?」那老者道:「你拿得穩麼?當真是七心……七心海棠麼?」說到「七心海棠」四字時聲音微顫,語音中流露了強烈的恐懼之意。 胡斐聽到這裏,心中漸漸明白,定是另外有一個高手從中撥弄,以致這三人說來說去,言語總是不能接榫。那麼這高手是誰呢? 他不自禁地轉頭向身旁程靈素望了一眼,但見她一雙朗若明星的大眼在黑暗中炯炯發光。難道這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竟有這般能耐?這可太也令人難以相信! 他正自凝思,猛聽得一聲大喝,聲音嗚嗚,極是怪異,忙回過頭來,只見那老者和那對夫婦已欺近在一起,各自蹲著身子,雙手向前平推,六掌相接,口中齊聲「嗚嗚」而呼。老者喝聲峻厲,大漢喝聲粗猛,那駝背女子的喝聲卻高而尖銳。三人的喝聲都是一般漫長,連續不斷。突然之間,喝聲齊止,只見那老者縱身後躍,寒光一閃,發出一枚透骨釘,將燈籠打滅,跟著那大漢大叫一聲:「啊喲!」顯是中了老者的暗算,身上受傷。 這時林中黑漆一團,只覺四下裏處處都是危機,胡斐順手拉著程靈素的手向後一扯,自己已擋在她的身前。這一擋他實是未經思索,只覺凶險迫近,非盡力保護這個弱女子不可,至於憑他之力是否保護得了,卻絕未想到。 那大漢叫了這一下之後,立即寂然無聲,樹林中雖然共有五人,竟是沒半點聲息。 胡斐又聽到了草間的蟲聲,聽到遠處貓頭鷹的咕咕而鳴。忽然之間,一隻軟軟的小手伸了過來,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胡斐身子一顫,隨即知道這是程靈素的手,只覺柔嫩纖細,倒像十一二歲女童的手掌一般。 在一片寂靜之中,眼前忽地升起兩股嬝嬝的煙霧,一白一灰,兩股煙像兩條活蛇一般,自兩旁向中央遊去,互相撞擊。同時嗤嗤的輕響不絕,胡斐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觀看,隱約見到左右各有一點火星。一點火星之後是那個老者,另一點火星之後是那駝背女子。兩人各自蹲著身子,用力鼓氣將煙霧向對方吹去,自是點燃了草藥,發出毒煙,要令對方中毒。 兩人吹了好一會,林中煙霧瀰漫,越來越濃。突然之間,那老者「咦」的一聲,抬頭瞧著先前釘在大樹上的那張紙箋。胡斐見那紙箋微微搖幌,上面發出閃閃光芒,竟是寫著發光的幾行字。那夫婦二人也大是驚奇,轉頭瞧去,只見那幾行字寫道: 「字諭慕容景岳、姜鐵山、薛鵲三徒知悉:爾等互相殘害,不念師門之誼,余甚厭之,宜即盡釋前愆,繼余遺志,是所至囑。余臨終之情,素徒當為詳告也。僧無嗔絕筆。」 那老者和女子齊聲驚呼:「師父死了麼?程師妹,你在那裏?」 程靈素輕輕掙脫了胡斐的手,從懷裏取出一根蠟燭,幌火摺點燃了,緩步走出。 老者慕容景岳、駝背女子薛鵲都是臉色大變,厲聲道:「師父的『藥王神篇』呢?是你收著麼?」程靈素冷笑道:「慕容師兄,薛師姊,師父教養你們一生,恩德如山,你們不關懷他老人家生死,卻只問他的遺物,未免太過無情。姜師兄,你怎麼說?」 那大漢姜鐵山受傷後倒在地下,聽程靈素問及,抬起頭來,怒道:「小鐵之傷,定是你下的毒手,這裏一切,也必是你這丫頭從中搗鬼!快將『藥王神篇』交出來!」程靈素凝目不語。慕容景岳喝道:「師父偏心,定是交了給你!」薛鵲道:「小師妹,你將神篇取出來,大夥兒一同觀看吧。」口吻中誘騙之意再也明白不過。 程靈素說道:「不錯,師父的『藥王神篇』確是傳了給我。」她頓了一頓,從懷中又取出一張紙箋,說道:「這是師父寫給我的諭字,三位請看。」說著交給薛鵲。薛鵲伸手待接,姜鐵山喝道:「師妹,小心!」薛鵲猛地省悟,退後了一步,向身前的一棵大樹一指。 程靈素嘆了口氣,在頭髮上拔下一枚銀簪,插在箋上,手一揚,連簪帶箋飛射出去,釘在樹上。 胡斐見她這一下出手,功夫甚是不弱,心想:「真想不到這麼一個瘦弱幼女,竟會跟這三人是同門的師兄妹。」眼望紙箋,藉著她手中蠟燭的亮光,見箋上寫道: 「字諭靈素知悉:余死之後,爾即傳告師兄師姊。三人中若有念及老僧者,爾以藥王神篇示之。無悲慟思念之情者,恩義已絕,非我徒矣。切切此囑。僧無嗔絕筆。」 慕容景岳、姜鐵山、薛鵲三人看了這張諭字,面面相覷,均思自己只關念著師父的遺物,對師父因何去世固然不問一句,更無半分哀痛悲傷之意。三人只呆了一瞬之間,突然大叫一聲,同時發難,齊向程靈素撲來。 胡斐叫道:「靈姑娘小心!」飛縱而出,眼見薛鵲的雙掌已拍到程靈素面前,忙運掌力向前擊出,單掌對雙掌,騰的一聲,將薛鵲震出二丈以外,右掌隨即回轉,一勾一帶,刁住姜鐵山的手腕,運起太極拳的「亂環訣」,借勢一拋,姜鐵山一個肥大的身軀直飛了出去,擲得比薛鵲更遠,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下。 原來這兩人雖然擅於下毒,武功卻非一流高手! 他回過身來,待要對付慕容景岳,只見他幌了兩幌,忽地一交跌倒,俯在地下,再也站不起來。 薛鵲氣喘吁吁地道:「小師妹,你伏下好厲害的幫手啊,這小夥子是誰?」 胡斐接口道:「我姓胡名斐,賢夫婦有事儘管找我便是……」程靈素頓足道:「你還說些甚麼?」 胡斐一怔,只見姜鐵山慢慢站起身來,夫婦倆向胡斐狠狠望了一眼,相互持扶,跌跌撞撞地出了樹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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