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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胡斐躍下馬來,推開廟門,顧不得細看,先將白馬拉了進去。這時空中焦雷一個接著一個,閃電連幌,袁紫衣雖然武藝高強,禁不住臉上露出畏懼之色。

  胡斐到後殿去瞧了一下,廟中人影也無,回到前殿,說道:「還是後殿乾淨些。」找了些稻草,打掃出半邊地方,道:「這雨下不長,待會雨收了,今天準能趕到長沙。」

  袁紫衣「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本來一直說說笑笑,但自同騎共馳一陣之後,袁紫衣心中微感異樣,瞧著胡斐,不自禁地有些靦腆,有些尷尬。

  兩人並肩坐著,突然間同時轉過頭來,目光相觸,微微一笑,各自把頭轉了開去。

  隔了一會,胡斐問道:「趙三哥身子安好吧?」袁紫衣道:「好啊!他會有甚麼不好?」胡斐道:「他在那裏?我想念他得緊,真想見見他。」袁紫衣道:「那你到回疆去啊。只要你不死,他不死,準能見著。」

  胡斐一笑,道:「你是剛從回疆來吧?」袁紫衣回眸微笑,道:「是啊。你瞧我這副模樣像不像?」胡斐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沙漠荒蕪之地,那知竟有姑娘這般美女。」袁紫衣臉上一紅,「呸」了一聲,道:「你瞎說甚麼?」

  胡斐一言既出,心中微覺後悔,暗想孤男寡女在這枯廟之中,說話可千萬輕浮不得,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福大帥開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到底是為了甚麼,姑娘能見告麼?」袁紫衣聽他語氣突轉端莊,不禁向他望了一眼,說道:「他王公貴人,吃飽了飯沒事幹,找些武林好手消遣消遣,還不跟鬥雞鬥蟋蟀一般。只可嘆天下無數武學高手,受了他的愚弄,竟不自知。」

  胡斐一拍大腿,大聲道:「姑娘說的一點也不錯。如此高見,令我好生佩服。原來姑娘一路搶那掌門人之位,是給這個福大帥搗亂來著。」袁紫衣笑道:「不如咱二人齊心合力,把天下掌門人之位先搶他一半。這麼一來,福大帥那大會便七零八落,不成氣候。咱們再到會上給他一鬧,叫他從此不敢小覷天下武學之士。」胡斐連連鼓掌,說道:「好,就這麼辦。姑娘領頭,我跟著你出點微力。」袁紫衣道:「你武功遠勝於我,何必客氣。」

  兩人說得高興,卻見大雨始終不止,反而越下越大,廟後是一條山澗,山水沖將下來,轟轟隆隆,竟似潮水一般。那古廟年久破敗,到處漏水。胡斐與袁紫衣縮在屋角之中,眼見天色漸黑,烏雲竟要似壓到頭頂一般,看來已是無法上路。胡斐到灶間找了些柴枝,在地下點燃了作燈,笑道:「大雨不止,咱們只好挨一晚餓了。」

  火光映在袁紫衣臉上,紅紅的愈增嬌艷。她自回疆萬里東來,在荒山野地歇宿視作尋常,但是孤身與一個青年男子共處古廟,卻是從所未有的經歷,心頭不禁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胡斐找些稻草,在神壇上鋪好,又在遠離神壇的地下堆了些稻草,笑道:「呂洞賓睡天上,落水狗睡地下。」說著在地下稻草堆裏一躺,翻身向壁,閉上了眼睛。袁紫衣暗暗點頭,心想他果然是個守禮君子,笑道:「落水狗,明天見。」躍上了神壇。

  她睡下後心神不定,耳聽著急雨打在屋瓦之上,嘩啦啦的亂響,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才朦朧睡去。

  ***

  睡到半夜,隱隱聽得有馬蹄之聲,漸漸奔近,袁紫衣翻身坐起,胡斐也已聽到,低聲道:「呂洞賓,有人來啦。」

  只聽馬蹄聲越奔越近,還夾雜著車輪之聲,胡斐心想:「這場大雨自下午落起,中間一直不停,怎地有人冒著大雨,連夜趕路?」只聽得車馬到了廟外,一齊停歇。袁紫衣道:「他們要進廟來!」從神壇躍下,坐在胡斐身邊。

  果然廟門呀的一聲推開了,車馬都牽到了前殿廊下。跟著兩名車夫手持火把,走到後殿,見到胡袁二人,道:「這兒有人,我們在前殿歇。」當即回了出去。只聽得前殿人聲嘈雜,約有二十來人。有的劈柴生火,有的洗米煮飯,說的話大都是廣東口音。亂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

  忽聽一人說道:「不用鋪床,吃過飯後,不管雨大雨小,還是乘黑趕路。」胡斐聽了這口音,心中一愣,這時後殿點的柴枝尚未熄滅,火光下只見袁紫衣也是微微變色。

  又聽前殿另一人道:「老爺子也太把細啦,這麼大雨……」這時雨聲直響,把他下面的話聲淹沒了。先前說話的那人卻是中氣充沛,語音洪亮,聲音隔著院子,在大雨中仍是清清楚楚地傳來:「黑夜之中又有大雨,正好趕路。莫要貪得一時安逸,卻把全家性命送了,此處離大路不遠,別鬼使神差的撞在小賊手裏。」

  聽到此處,胡斐再無懷疑,心下大喜,暗道:「當真是鬼使神差,撞在我手裏。」低聲道:「呂洞賓,外邊又是一位掌門人到了,這次就讓我來搶。」袁紫衣「嗯」了一聲,卻不說話。胡斐見她並無喜容,心中微感奇怪,於是緊了緊腰帶,將單刀插在腰帶裏,大踏步走向前殿。

  只見東廂邊七八個人席地而坐,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坐在地下,比旁人高出了半個頭,身子向外。胡斐一見他的側影,認得他正是佛山鎮的大惡霸鳳天南。只見他將那條黃金棍倚在身上,抬眼望天,呆呆出神,不知是在懷念佛山鎮那一份偌大的家業,還是在籌劃對付敵人、重振雄風的方策?胡斐從神龕後的暗影中出來,前殿諸人全沒在意。

  西邊殿上生著好大一堆柴火,火上吊著一口大鐵鍋,正在煮飯。胡斐走上前去,飛起一腿,嗆啷啷一聲響喨,將那口鐵鍋踢得飛入院中,白米撒了一地。

  眾人一驚,一齊轉頭。鳳天南、鳳一鳴父子等認得他的,無不變色。空手的人忙搶著去抄兵刃。

  胡斐見了鳳天南那張白白胖胖的臉膛,想起北帝廟中鍾阿四全家慘死的情狀,氣極反笑,說道:「鳳老爺,這裏是湘妃廟,風雅得行啊。」

  鳳天南殺了鍾阿四一家三口,立即毀家出走,一路上晝宿夜行,盡揀偏僻小道行走。他做事也真乾淨利落,胡斐雖然機靈,畢竟江湖上閱歷甚淺,沒能查出絲毫痕跡。這日若非遭遇大雨,陰差陽錯,決不會在這古廟中相逢。

  鳳天南眼見對頭突然出現,不由得心中一寒,暗道:「看來這湘妃廟是鳳某歸天之處了。」但臉上仍是十分鎮定,緩緩站起身來,向兒子招了招手,叫他走近身去,有話吩咐。

  胡斐橫刀堵住廟門,笑道:「鳳老爺,也不用囑咐甚麼。你殺鍾阿四一家,我便殺你鳳老爺一家。咱們一刀一個,決不含糊。你鳳老爺與眾不同,留在最後,免得你放心不下,還怕世上有你家人賸著。」

  鳳天南背脊上一涼,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紀,做事也居然如此辣手,將黃金棍一擺,說道:「好漢一人做事一身當,多說廢話幹麼?你要鳳某的性命,拿去便是。」說著搶上一步,呼的一聲,一招「摟頭蓋頂」,便往胡斐腦門擊下,左手卻向後急揮,示意兒子快走。

  鳳一鳴知道父親決不是敵人對手,危急之際那肯自己逃命?大聲叫道:「大夥兒齊上!」只盼倚多為勝,說著挺起單刀,縱到了胡斐左側。隨著鳳天南出亡的家人親信、弟子門人,一共有十六七人,其中大半均會武藝,聽得鳳一鳴呼叫,有八九人手執兵刃,圍將上來。

  鳳天南眉頭一皺,心想:「咳!當真是不識好歹。若是人多便能打勝,我佛山鎮上人還不夠多?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背井離鄉,逃亡在外?」但事到臨頭,也已別無他法,只有決一死戰。他心中存了拚個同歸於盡的念頭,出手反而冷靜,一棍擊出,不等招術用老,金棍斜掠,拉回橫掃。

  胡斐心想此人罪大惡極,如果一刀送了他性命,刑罰遠不足以抵償過惡,眼見金棍掃到,單刀往上一拋,伸手便去硬抓棍尾,竟是一出手便是將敵人視若無物,鳳天南暗想我一生闖蕩江湖,還沒給人如此輕視過,不由得怒火直衝胸臆,但佛山鎮上一番交手,知對方武功實非己所能敵,手上絲毫不敢大意,急速收棍,退後一步。只聽得頭頂禿的一響,眾人雖然大敵當前,還是忍不住抬頭一看,原來胡斐那柄單刀拋擲上去,斬住了屋樑,留在樑上不再掉下。

  胡斐縱聲長笑,斗然插入人群之中,雙手忽起忽落,將鳳天南八九名門人弟子盡數點中了穴道,或手臂斜振,或提足橫掃,一一甩在兩旁。霎時之間,大殿中心空空蕩蕩,只賸下鳳氏父子與胡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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