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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胡斐雙手一抖,一個身上落下七八張天九牌,另一個手中卻掉下兩粒骰子。胡斐笑道:「好啊,原來是兩個賭鬼!」將兩人頭對頭一撞,騰騰兩聲,將兩人摔在門板之上。這兩個護院武師武功雖然平平,身子的重量卻是足斤加三。門板上又加了四百來斤,只壓得下面七人想呻吟一句也是有聲無氣。

  典當的大掌櫃只怕鬧出人命,忙命伙計又捧出三千兩銀子來,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陪笑說好話,心下納悶:「怎地鳳老爺不親來料理?」

  胡斐在酒樓中命人烹狗,到典當中來當人,用意本是要激鳳天南出來。他自從少年時在商家堡鐵廳遇險之後,行事極為謹慎,心想這鳳天南既然號稱「南霸天」,家中的佈置只怕比商家堡更為厲害,常言道:「強龍不鬥地頭蛇。」若是上門去與他為難,只怕中了他的毒計,是以先鬧酒樓,再鬧當鋪,那知鳳天南始終不露面,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他見又有三千兩銀子搬到,頭一擺,道:「一齊放在門板上。」眾伙計明知一放上去,又是加上一百八九十斤,但不敢違拗,只得一包包輕輕的放了上去。

  胡斐叫道:「你們這典當是皇帝老子開的麼?怎樣做事這等橫法?」大掌櫃陪笑道:「不敢,不敢。好漢爺還有甚麼吩咐?」胡斐道:「當東西的沒當票麼?」那大掌櫃心想這六個家丁皮粗肉厚,壓一會兒還不怎樣,這俞朝奉只怕轉眼就要一命嗚呼,一疊連聲的叫道:「快寫當票。」

  櫃面的朝奉不知如何落筆,見大掌櫃催得緊,只得提筆寫道:「今押到鳳府家丁六名,俞朝奉一名,皮破肉爛,手足殘缺,當足色紋銀九千兩整。年息二分,憑票取贖。蟲蟻鼠咬,兵火損失,各安天命,不得爭論。三年為期,不贖斷當。」原來天下當鋪的規矩,就算你當的是全新完整之物,他也要寫上「殘缺破爛」的字樣,以免贖當時有所爭執。當鋪當活人,那是從所未有之事,那朝奉寫得慣了,也給加上「皮破肉爛,手足殘缺」八字評語。

  大掌櫃將當票恭恭敬敬遞了過去,胡斐一笑收下,提起兩名武師,喝道:「將石鼓取下來。」兩名武師兀自頭暈眼花,卻自知一人搬一個石鼓不夠力氣,只得二人合力,一個個的抬了下來。胡斐道:「好,咱們到賭場去逛逛。你兩條大漢,抬著本錢跟我來。」

  兩名武師給他治得服服貼貼,一前一後抬著門板,端了九千兩紋銀,跟在胡斐後面。看熱鬧的閒人見他赤手空拳,鬥贏了佛山鎮上第一家大典當,無不興高采烈,但怕鳳老爺見怪,卻不敢走近和他說話,聽他說還要去大鬧賭場,更是人人精神百倍,跟在後面的人越來越多。

  ***

  那賭場開設在佛山鎮頭一座破敗的廟宇裏,大門上寫著「英雄會館」四個大字。胡斐大踏步走進門去,只見大殿上圍著黑壓壓一堆人,正在擲骰子押大小。

  開寶的寶官濃眉大眼,穿著佛山鎮的名產膠綢衫褲,敞開胸膛,露出黑毿毿的兩叢長毛,見到胡斐進來,後面跟著兩名武師,抬著一塊大門板,放著近百封銀子,心裏一怔,叫道:「蛇皮張,你做甚麼?」那姓張的武師努一努嘴,道:「這位好漢爺要來玩一手。」

  那寶官聽蛇皮張說得恭敬,素知鳳老爺交遊廣闊,眼前這人年紀雖輕,多半是他老人家的朋友,心想:「好哇,你是抬了銀子給我們場裏送來啦。開飯店的不怕大肚漢,開賭場的豈怕財主爺?再抬了兩門板來也不嫌多。」咧嘴一笑,說道:「這位朋友貴姓?請坐請坐。」

  胡斐大剌剌的坐了下來,說道:「我姓拔,名字叫作鳳毛。」那寶官一楞,心道:「啊,你是存心來跟我們過不去了。」拿起骰盅一搖,放下來合在桌上,四周數十名賭客紛紛下注,有的押「大」,有的押「小」。

  胡斐有意要延挨時刻,等那鳳天南親自出來,好與他相鬥,當下笑嘻嘻的坐著,並不下注。只見寶官揭開盅來,三枚骰子共是十一點,買「大」的賭客紛紛歡呼,買小的卻是垂頭喪氣。那寶官連開三次,都是「大」。

  胡斐心想:「十賭九騙,這鳳天南既然如此橫法,所開的賭場鬼花樣必多,待我查出弊端,大鬧他一場。」當下注目看那骰盅,又傾聽骰子落下的聲音,要查究骰中是否灌鉛,聽了片刻,覺得骰子倒無花巧。他練過暗器聽風術,耳音極精,縱在黑暗之中,若有暗器來襲,一聽聲音,立知暗器來勢方位,是何種類,手勁如何。如趙半山這等大行家,當日在商家堡中一聽到身後暗器射到,即猜到對方是嵩山少林寺不疑大師的弟子,暗器聽風之術,一精至斯。胡斐的耳音較之趙半山雖然尚有不及,但聽了一陣,竟已聽出三枚骰子向天的是甚麼點數。要知骰子共有六面,每面點數不同,一點的一面與六點的一面落下之時,聲音略有差別,雖然所差微細之極,但在內力精深、暗器功夫極佳之人聽來,自能分辨。

  胡斐又讓他開了幾盅,試得無誤,笑道:「寶官,限注麼?」那寶官大聲道:「廣東通省都知,南霸天的賭場決不限注,否則還能叫英雄會館麼?」胡斐微微一笑,伸出大拇指一翹,道:「是啊,若是限注,豈不成了狗熊會館?」聽他骰子落定,乃是十六點,回頭叫道:「蛇皮張,押一千兩『大』。」

  那寶官雖在賭場中混了數十年,但骰子到底開大開小,也是要到揭盅才知,見他一押便是一千兩,不由得一怔,揭開盅來,只見三枚骰子兩枚六點,一枚四點,不由得臉都白了,當下由下手賠了一千兩。接下去搖骰時聲音錯落,胡斐聽不明白,袖手不下,開出來是個八點小。跟著他押了二千兩「小」,盅子揭起,果然是四點「小」。

  如此只押得五六次,場中已賠了一萬一千兩。那寶官滿手是汗,舉起骰盅猛搖。胡斐聽得明白。盅中正是十四點,說道:「蛇皮張,把二萬兩都給押上『大』!」兩名武師將門板上的銀子一封封的盡往桌上送。寶官掀起骰盅一邊,眼角一張,已看到骰子共是十四點。他手腳也真利落,小指在盅邊輕輕一推,盅邊在骰子上一碰,一枚六點的骰子翻了一轉,十四點變成九點,那是「小」了。這一記手法,若不是數十年苦功,也真不能練成,比之於武功,可算得是厲害之極的絕招。

  那寶官見他渾然不覺,心想這次勝定你了,得意洋洋的道:「大家下定注了?」胡斐左手將一大堆銀子往桌子中心一推,說道:「這裏是二萬兩銀子,是『小』你便盡數吃去。」寶官叫道:「好!好!吃了!」揭開寶盅,不禁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只見三枚骰子共是十二點。

  眾賭客早已罷手不賭,望著桌上這數十封銀兩,無不驚心動魄,突見開出來的是「大」,不約而同的齊聲驚呼:「啊!」這聲音中又是驚奇,又是艷羨。要知他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的大賭。胡斐哈哈大笑,一隻腳提起來踏在凳上,叫道:「二萬兩銀子,快賠來!」

  原來那寶官作弊之時,手腳雖快,卻那裏瞞得過胡斐的眼光?他雖瞧不出那寶官如何搗鬼,但料定三枚骰子定是給他從「大」換成了「小」,他左手推動銀兩之際,右手伸到桌底,隔著桌面在盅底輕輕一彈。三枚骰子本來一枚是三,一枚是一,一枚是五,合共九點。他這一彈力道用得恰到好處。三枚骰子一齊翻了個身,變成四點、六點、兩點,合成十二點「大」。

  那寶官臉如土色,砰的一下,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蛇皮張,這人是甚麼路數?到鳳老爺的場子來攪局?」蛇皮張哭喪著臉道:「我……我……也不知道啊。」胡斐道:「快賠,快賠,二萬兩銀子,老爺贏得夠了,收手不賭啦!」那寶官在桌上又是砰的一擊,罵道:「契弟,你搞鬼出老千,當老子不知道麼?」胡斐雖不明白他罵人的言語,料想決非好話,笑道:「好,你愛拍桌子,咱們賭拍桌子也成!」右手在桌子角上一拍,桌子角兒應手而落,跟著左手一拍,另一隻角又掉在地上。

  這一手驚人武功顯了出來,這寶官那裏還敢兇橫?突然飛起一腳,要想將桌子踢翻,乘亂溜走。幾個地痞賭客跟著起哄:「搶銀子啊!」胡斐右手一伸,已將寶官踢出的一腳抓住,倒提起來,將他頭頂往桌面一樁。這一下力道奇重,桌面登時給他腦門撞破一洞,腦袋插到了桌面之下,肩膀以上的身子卻倒栽在桌上,手腳亂舞,蔚為奇觀。

  眾賭客齊聲驚叫,紛紛退開。突然大門中搶進一個青年,二十歲上下年紀,身穿藍綢長衫,右手搖著摺扇,叫道:「是那一個好朋友光降,小可未曾遠迎,要請恕罪啊!」胡斐見這人步履輕捷,臉上英氣勃勃,顯是武功不弱,不覺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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