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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談香港的明天、佛法與人生

  這次對話,金庸和池田各自談了對扳依佛教的體會,並指出崇高的精神、人格是永恆和平的基礎,人類應為此而努力,九七後的香港亦應朝這個方向邁進。

  池田:二月份我到香港訪問時曾與金庸先生會晤,承蒙先生撥冗參加國際創價學會舉辦的第十六屆世界青年和平文化節。我和我的同事們都深感榮幸,我們在2月15日暢所欲言地交談,實在好極了。

  金庸:我對於您關心香港和香港市民的溫情和激勵之言銘感於懷。關於香港的回歸,大家都從經濟角度來觀察,從文化、和平的觀點來看待香港回歸的人卻只有池田會長了。

  池田:香港回歸中國是亞洲、世界萬眾矚目的大事。香港的「希望在明天」要如何去開拓呢?對此,您曾對「拜金主義」的風潮發出警鐘一樣的評論。回歸後的香港將會繼續繁榮吧!然而,當著眼于生活於斯的「人們」之時,會想到人是不單只靠經濟來生活的。必然會有期望「心靈的充實」的另一面,對此「焦點」您是洞若觀火的。

  金庸: 我曾和先生談過,香港人的特徵之一,跟世界其他地區比較,對追求「物質」的欲望尤為強烈。香港地小人多,競爭激烈,因而「想過好生活」的心願特別大,「過好的生活」、「發財」、「有社會地位」往往會成為人生的目的。對於文化、藝術也輕易以商業性觀點來作判斷,以「那值多少錢呢?」來看待一切,這是我所擔心的。

  池田:先生曾經指出:因此而言,從香港人的精神去考慮,今次的回歸祖國,對於香港是有好的影響的。

  金庸:「從英國殖民地狀態解放出來,回歸自己的祖國」這件事,對香港人來說獲得的精神支柱是正面的。其次,今後與中國大陸同胞交往之中,也會增加「愛祖國」的情緒。

  池田:我們的願望是中國人與香港人都會有「美好的未來」,但先生所強調的「拜金主義」的弊病,如今可是風靡世界啊!首先是在俄羅斯這個前社會主義國家,此種傾向已是見怪不怪。曾在數十年間帶領人們與社會的馬列主義意識形態崩塌之後,人們在沒有指南針的精神大海中漂流。戈爾巴喬夫先生在同我的對話中(題為:《二十世紀的精神教訓》),也對這種拜金主義風潮的危險性反復強調。他認為:究竟我們應該往哪裏前進呢?以何方作為目的地?在沒有方向的狀況下航海,要找一個可以依賴的「法寶」就只有靠金錢了。

  金庸:這確實是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池田:最近,我從年輕的友人那知道,有關(蘇聯)「新思維改革設計師」之稱的雅戈布列夫先生和莢奧納爾多·達芬奇主持一個新的近況報道:《從馬克思走向大乘佛教的(轉變)——阿曆山多爾·雅戈布列夫》,這篇報道出自一份叫做《莫斯科新聞》的俄羅斯新聞週刊。雅戈布列夫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之一,他對佛教抱著濃厚的興趣。「為什麼會有這個轉變呢?」記者曾這樣問他,他答曰:第一,他們不承認外在的創造者是「唯一神」,而是在自身之中發現自我的神,也就是說,以通過自我完成或個人的覺悟來到達佛的境地作為目的。我對這種思考非常接受,那不是相信什麼人都可以成佛,而是認為每個人之中都隱藏有自我完成的可能性,自己必須負起自己的責任,這種思想大大的吸引了我。我國人們經常有一種想法,那就是處於下層的的祈求那些高高在上者,譬如皇帝、將軍或總統來拯救他們。對這種想法我感到憤慨,為什麼會這樣想呢?努力去創造吧!相信自己的可能性,不要期待從權力或其他方面得到恩賜!

  金庸:佛教的學說中本有「自力」或「他力」的論爭,最後肯定,「自力」是佛教的精義要旨,與基督教祈求上帝恩寵(Grace) 大大不同。 

  池田:「不要期待從權力或其他地方得到恩賜」——以此來為「恩賜」作注腳,真是妙哉!總而言之,若將人的「內」與「外」來劃分的話,人們的目光會不斷地向「外」注視。意識形態的圍牆崩塌後,以俄羅斯東正教為首的一部分宗教恢復他們的權利,可是社會的趨勢是傾向「權力」、「金錢」、「物質的價值」等人間的「外」在方向,而忘記了「開發內在」的因素——對這個傾向的危機意識,雅戈布列夫先生十分強調。相信他對佛教的共鳴可說是源於這種危機意識。當然,經濟是很重要的,金錢也是必要的,但若是只追求這一方面,則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人的滿足感。不是應該再一次將焦點放在人的內面嗎?不單只是經濟的滿足,而是要認真思考「如何令精神富裕起來」的時期正在到來的吧!您在訪問創價大學時也曾對此一問題作過剴切的論析。

  金庸:現在社會的大多數人被物質的豐富所目眩,重視的是商品的擁有和消費價值,卻不重視精神的價值。與以前相比,我們的物質生活確實有很大的進步,但是卻未必一定會生活得更富足。人的幸福和不幸是不能以金錢或物質的多寡來計算的,須以內心的滿足程度與精神價值來衡量。真正的近代文明必須這樣重視精社和人格。倘若人人都將商品或物質作為追求目標的話,由於物質有限而人的欲望元窮,就會演變為奪、掠奪、鬥爭、戰爭,更有可能引發世界大戰吧!為了回避這種大災難,就要發展、創造精神和人格的價值,對之日益重視,除此以外別無他途。如果人類的精神和人格漸趨崇高,則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否定掠奪行為,這難道不就是產生恒久和平的根源嗎?

  池田:「得隴望蜀」這句成語,指的是人的欲望是會得寸進尺的。去年,美國總統選舉之前,《新聞週刊》曾發表《理想的社會在哪裏?》一文,在文章開頭有這樣一段話:「日子已過得不錯了,卻誰都懷有不滿,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矛盾(paradox)。」然後是經濟的繁榮和個人的自由、勞動條件、衛生狀況、社會保障制度、種族和性別的歧視等等,「一言以蔽之,美國已成為容易居住的國家,可是老百姓仍臭駡國家領導人,對將來感到悲觀。」物質文明可謂世界第一的美國尚且如此,何況其他國家,人類必須從這種迷妄中清醒過來!

  金庸:我也深以為然。我們必須克服的是,每個人心中都存在的那種可無限膨脹、永遠無法知足的欲望。欲望可分「好的欲望」和「壞的欲望」,不知足的欲望就是「壞的欲望」。東方哲學的精髓就包含跨越這種「惡欲」。

  池田:我們在談到香港的回歸問題時,您曾強調中國的精神文化價值,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金庸:中國的精神文化,譬如可從儒家的道德方面學到不少東西,儒家有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說法,就是由自我革新開始,最終向著世界和平的思想作為目標的。從佛教中去學習則更易領會,可在學習佛教的基本教導中致力「成為善人」、「行善」的人生,從而形成不只為自己個人,而是「為他人貢獻」的人生,從而形成不只為自己個人,而是「為他人貢獻」的心。因此,對於香港國際創谷學會及其他地區的創價學會的各位會員,希望能將「精神價值」、「正確的價值觀」向更多的人宣未。我衷心地祈願你們作出努力。

  池田:這對於香港國際創價學會的會員來說是一種激勵,面臨世紀之交,我們面對迫近眉睫的選擇,是在「物質的谷值」任被翻弄的計會?還是以「精神的價值」來照耀、引導人的內在的社會?我們應該留給後世的人們一個無愧的歷史。

  池田:适才我們談過雅戈布列夫先生與佛教的話題。金庸先生也信奉佛教,且對佛學甚有造詣,先生皈依佛教,是緣起於什麼事呢?

  金庸:我之皈依佛教,並非由於接受了那一位佛教高僧或居士的教導,純粹是一種神秘經驗,而且是非常痛苦和艱難的過程。

  池田:請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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