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探求一個燦爛的世紀 | 上頁 下頁
二二


  池田:我在訪港旅行時常想及,這一論點是香港這個作為國際都市的城市所啟發了我的。這裏重提一下與戈爾巴喬夫的話題。他的故鄉是北高加索的斯塔夫羅波爾,是一個人情淳樸、商業貿易繁榮的地方。浸淫於這樣風氣之中的戈氏認為:「幾百年之間,人的和睦相處,民族間的友好關係就是共同生活的最大條件。」基於這個理由,他說:「我們從思考形態來說也罷工,從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來說也罷,都帶有成為『國際主義者』的命運。」作為國際都市的香港,不也一樣嗎?該稱這是「國際人」的搖籃之地吧!

  金庸:香港是一個國際都市,在這裏長期生活的人,自然而然會培養出一種國際感覺,從小就有旅行全世界、見識全世界的機會,所以眼界並不偏狹,不過缺點是對於本國的文化、傳統缺乏一分強烈的感情和熱愛,因之似乎沒有深厚的根源。

  池田:香港的回歸祖國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如果有,那就是今後香港人的長處會同中國在陸人的長處結合起來吧。

  金庸:中國人傳統上不排斥外國,很容易接受外族文化中的優點。香港人並沒有種族歧視的偏見。我們對待西方人、日本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黑人,可說是一視同仁,不存偏見;不但可交朋友,甚至戀愛、結婚,也完全沒有問題。我有很多朋友都是「聯合國家庭」,女兒嫁了不同的外國人、兒子娶了不同的外國人,大家親愛快樂、和諧相處。語言、宗教、生活習慣雖然不同,但以「愛」相調和,是可以很幸福的共同生活的。

  池田:必要的是,就是要拋棄語言、宗教、生活習慣等造成人的「固執於差異」,而對一切人予以「愛」——也即「大愛」、「博愛」,換言之,也就是要有「慈悲之心」。

  金庸:不論大國小國,當然也包括人,都要大小平等,大家應該平等友好相待,釋尊不止對人類平等,就是對貓、狗也平等地投以大慈大悲。

  池田:「平等」與「慈悲」的確是成為「國際人」、「世界人」、「二十一世紀人」的條件。「慈悲之心」愈是擴大,和平也就更接近了。莊子有「大人無已」這樣的話,我年輕時十分喜歡這句話。我想,所謂的「已」,不單指私欲私利。關在小籠中就使自己變成小我,那就是莊子所說的「已」吧!日本人囿於「島國根性」,相當多的人沒有寬闊的胸懷,也舍不掉小「已」。這或許就是日本人的宿命。但是我常常對年輕人說:「放眼世界吧!」「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國際人!」要活躍於二十一世紀,那是一個絕對的條件。

  金庸:說得好。在這個意義上來說,創價學會與池田先生的存在對於日本是尤為重要的。日本在許多方面可說是很優秀的,但在國際感覺方面卻不怎麼突出。以前,我曾回答過日本電通機構的「意見調查書」,其中有一個問題是「為什麼日本在國際間的形象不好?」我答曰:「第一,恐怕由於不夠為別人著想;第二,或許是由於不善於表現自己的長處!往往長處也變成缺點,最好是設法改變一下!」例如,某人有學問,能力也也超卓,但人際關係卻處理不好。那就會被人誤解為壞人。

  池田:這是老被人批評的,日本人應該更多「說話」,尤其在海外,吝嗇語言是不行的。默默無言也是不行的,因為閉口不談就不能進行心靈的溝通。認為「沉默是金,雄辯是銀」,將無言視為美德和理所當然,這種念頭在日本人心中根深蒂固,但這恰恰是與國際化社會背道而馳,應該疾呼:「雄辯是金!」

  金庸:一般日本人不善於使用外國語。但近來已大大進步。作為一個真正的「二十一世紀的人」,首先必須胸襟開放,對和自己不同的人不存歧視之心,再在交往中相互瞭解溝通,培養出一股類似於「慈悲之心」的「愛心」,常常為對方設想,則社會中的和諧可期,世界的持久和平可期。

  池田:心有「慈悲」,然後在實際行動中常常「為對方」考慮,「為對方」而付諸行動,此即「菩薩」的實踐。我們希望香港和日本、中國與日本、然是亞洲、全世界,都能在「菩薩之心」、「菩薩的實踐」中團結起民眾,只有從這種「民眾的在交流中」,才能培養真正的「國際人」和「世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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