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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玉真子斜刺裏躍開,厲聲喝道:「你是五毒邪教的麼?怎地混在這裏?」一陣風來,石駿和馮不摧兩人站在下風,頓覺頭腦暈眩,昏倒在地。

  何惕守笑道:「我現今改邪歸正啦,入了華山派的門牆。你也改邪歸正,拜我為師,好不好呢?我說小道士啊,你還是快磕頭罷!」

  玉真子運掌成風,呼呼兩聲,掌風推開面前絳霧,跟著一掌,排山倒海般打了過來。何惕守見他劍法精妙,豈知掌力同樣厲害,腕底一翻,已將蠍尾鞭拿在手中,側身避開掌力,鞭梢往他手腕上捲去。

  玉真子心想,今日上得山來,原是要以孤身單劍挑了華山派,那知正主兒未見,便讓這女孩子接了這許多招去,這次再不容她拆上三招之外,看準鞭梢來勢,倏地伸出左手,食中兩指已將蠍尾鞭牢牢鉗住。他指上戴有鋼套,不怕鞭上毒刺。

  何惕守一帶沒帶動,對方長劍已遞了過來,疾忙撤鞭,笑道:「我輸了,這就拜你為師罷!」說著盈盈拜倒。玉真子呵呵大笑,把蠍尾鞭往地下一擲,突然眼前青光閃耀,心知不妙,袍袖急拂,倏地躍起,一陣細微的鋼針,嗤嗤嗤的都打進了草裏。

  何惕守在拜倒時潛發「含沙射影」的暗器,這一下變起俄頃,事先毫無半點朕兆,本來非中不可,那知玉真子武技過人,在間不容髮之際竟爾避了開去,只是生死也只相差一線。他驚怒交集,身在半空,便即前撲,如蒼鷹般向何惕守撲擊下來。

  阿九在旁觀戰,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為何惕守擔心,苦於自己臂傷未癒,武功又太差,不能出手相助,眼見玉真子來勢猛惡,當即一揚手,兩支青竹鏢向他激射過去,叫道:「接著!」把金蛇劍向何惕守擲去。玉真子長袖一拂,反帶竹鏢射向何惕守。

  何惕守避掌、接劍、砸鏢、進招,四件事一氣呵成,轉瞬間又與敵人交上了手。這時她手中拿的是一把砍金斷玉的寶劍,右手劍,左手鉤,兵刃上大佔便宜。

  玉真子久戰不下,心中焦躁,當即左手拔出拂塵助攻,這一來兵刃中有剛有柔,威勢大振。何惕守用劍本不擅長,左手鐵鉤尚可勉強支撐,右手的金蛇劍卻逐漸被他剋制住了。

  眾人見形勢危急,不約而同的都擁上相助。只聽拂塵刷的一聲,劉培生肩頭劇痛入骨。原來他拂塵絲中夾有金線,再加上渾厚內力,要是換了武功稍差之人,這一下當場就得給他掃倒。梅劍和向孫仲君道:「快去請師父、師娘、師伯、師叔來。」他見玉真子武功之高,生平罕見,只怕要數名高手合力,才制得住他。

  孫仲君應聲轉身,忽然大喜叫道:「道長,快來,快來。」

  眾人鬥得正緊,不暇回頭,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好呀,是你來啦!」

  玉真子刷刷數劍,把眾人逼開,跳出圈子,冷然道:「師哥,您好呀。」

  眾人這才回過身來,只見木桑道人握了一隻棋盤,兩囊棋子,站在後面。

  眾弟子知道木桑道人是師祖的好友,武功與師祖在伯仲之間,有他出手,多厲害的對頭也討不了好去,但聽玉真子竟叫他做師哥,又都十分驚奇。

  木桑鐵青了臉,森然問道:「你到這裏來幹甚麼?」玉真子笑道:「我來找人,要跟華山派一個姓袁的少年算一筆賬,乘便還要收三個女徒弟。」

  木桑皺了眉頭道:「十多年來,脾氣竟是一點不改麼?快快下山去吧。」玉真子哼了一聲道:「當年師父也不管我,倒要師哥費起心來啦!」木桑道:「你自己想想,這些年來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我早就想到西藏來找你……」玉真子笑道:「那好呀,咱哥兒倆很久沒見面了。」木桑道:「今日我最後勸你一次,你再怙惡不悛,可莫怪做師兄的無情。」

  玉真子冷笑道:「我一人一劍橫行天下,從來沒人對我有半句無禮之言。」木桑道:「華山派跟你河水不犯井水,你把他們門下弟子傷成這樣。穆師兄回來,教我如何交代?」

  玉真子嘿嘿一陣冷笑,說道:「這些年來,誰不知我跟你早已情斷義絕。穆人清浪得虛名,旁人怕他,我玉真子既有膽子上得華山,就沒把這神劍鬼劍的老猴兒放在心上。誰說華山派跟我河水不犯井水了?我又沒得罪穆老猴兒,他幹麼派人到盛京去跟我搗蛋?」

  木桑不知袁承志跟他在瀋陽曾交過一番手,當下也不多問,嘆了一口氣,提起棋盤,說道:「咱兩人終於又要動手,這一次你可別指望我再饒你了。上吧!」玉真子微微一笑,道:「你要跟我動手,哼,這是甚麼?」伸手入懷,摸出一柄小小鐵劍,高舉過頭。

  木桑向鐵劍凝視半晌,臉上登時變色,顫聲道:「好好,不枉你在西藏這些年,果然得到了。」玉真子厲聲喝道:「木桑道人,見了師門鐵劍還不下跪?」

  木桑放下棋盤棋子,恭恭敬敬的向玉真子拜倒磕頭。

  眾弟子本擬木桑到來之後收伏惡道,那知反而向他磕頭禮拜,個個驚訝失望。

  玉真子冷笑道:「你數次折辱於我。先前我還當你是師兄,每次讓你。如今卻又如何?」木桑俯首不答。玉真子左掌一起,呼的一聲,帶著一股勁風直劈下來。木桑既不還手,亦不閃避,運氣於背,拚力抵拒,蓬的一聲,只打得衣衫破裂,片片飛舞。他身子一晃,仍然跪著。玉真子鐵青了臉,又是一掌,打在木桑肩頭,這一掌卻無半點聲息,衣衫也未破裂,豈知這一掌內勁奇大,更不好受。木桑身子向前一俯,一大口鮮血噴射在山石之上。玉真子全然無動於中,提起手掌,逕向他頭頂拍下。

  眾人暗叫不好,這一掌下去,木桑必然喪命,各人暗器紛紛出手,齊往玉真子打去。玉真子手掌猶如一把鐵扇,連連揮動,將暗器一一撥落,隨即又提起掌來。

  阿九和木桑站得最近,見他鬚髮如銀,卻如此受欺,激動了俠義心腸,和身縱上,右臂抱住了木桑頭頸,以自己身子護住他頂門。

  玉真子一呆,凝掌不落,突然身後一聲咳嗽,轉出一個儒裝打扮的老人來。

  何惕守見這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忽然在阿九身旁出現,身法之快,從所罕見,只道敵人又來了高手,生怕阿九受害,躍起身子,右掌往那老人打去,喝道:「滾開!」

  那老人左臂一振,何惕守只覺一股巨大之極的力道湧到,再也立足不定,接連退出數步,這才凝力站定,驚懼交集之際,待要發射暗器,卻見華山派弟子個個拜倒行禮,齊叫:「師祖」。原來竟是神劍仙猿穆人清到了。何惕守又驚又羞,暗叫「糟糕」,這一下對師祖如此無禮,只怕再也入不了華山派之門,一時不知是否也該跪倒。

  這時木桑已站起退開,左手扶在阿九肩頭,努力調勻呼吸,但仍是不住噴血。

  穆人清向玉真子道:「這位定是玉真道長了,對自己師兄也能下如此毒手。好好好,我這幾根老骨頭陪道長過招吧!」玉真子笑道:「這些年來,人家常問我:『玉真道長,穆人清自稱天下拳劍無雙,跟你相比,到底誰高誰低?』我總是說:『不知道,幾時有空,得跟穆人清比劃比劃。』自今而後,到底當世誰是武功第一,那就分出來了。」

  眾弟子見師祖親自要和惡道動手,個個又驚又喜,他們大都從未見過師祖的武功,心想這真是生平難遇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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