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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劉培生卻想師祖年邁,武學修為雖高,只怕精神氣力不如這正當盛年的惡道,忙奔回去請師父師娘。一進石屋,只見袁承志淚痕滿面,站在床前,師伯、師父、師娘,以及洪勝海、啞巴等都是臉色慘然,師娘更不斷的在流淚。劉培生吃了一驚,走近看時,見青青雙目深陷,臉色黝黑,出氣多進氣少,眼見是不成的了。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他們卻始終留在屋內,原來是青青病危,不能分出身來察看。劉培生低聲道:「師父,那惡道厲害得緊,師祖親自下場了。」

  歸辛樹見劉培生神態嚴重,知道對手大是勁敵,心中懸念師父,當即奔出。黃真對歸二娘和袁承志道:「咱們都去。」袁承志俯身抱起青青,和眾人一齊快步出來。

  眾人來到後山,只見穆人清手持長劍,玉真子右手寶劍,左手拂塵,遠遠的相向而立,正要交手。袁承志一見此人,正是去年秋天在盛京兩度交手的玉真子,第一次自己給他點中了三指,第二次自己打了他一拳一掌,踢了他一腳,但兩次較量均是情景特異,不能說分了勝敗,當即大叫:「師父,弟子來對付他!」

  穆人清和玉真子都知對方是武林大高手,這一戰只要稍有疏虞,一世英名固然付於流水,連性命也難於保全,這時都是全神貫注,對袁承志的喊聲竟如未聞。

  袁承志把青青往何惕守手裏一放,剛說得一聲:「你瞧著她。」只見玉真子拂塵一擺,倏地往穆人清左肩揮來。他知道這兩個高手一交上了手,就絕難拆解得開,自古道有事弟子服其勞,豈可讓師父親自對敵?雙足一登,如巨鷲般向玉真子撲去。他是這副心思,黃真和歸辛樹也是這麼想,三人不約而同,齊向玉真子攻到。

  玉真子拂塵收轉,倒退兩步,只聽得風聲颯然,一人從頭頂躍過。他頭頸一縮,突感頂心生涼,頭頂道冠竟被人抓了去。他心中大怒,長劍一招「龍卷暴伸」,疾向敵人左臂削去。這一招毒極險極,袁承志在空中閃避不及,手臂急縮,嗤的一聲,一隻袖子已被劍割下,衣袖是柔軟之物,在空中毫不受力,但竟被寶劍割斷,可見他這柄劍不但利到極處,而且內勁功力也著實驚人。袁承志一落下地,師兄弟三人並列在師父身前。

  眾人見兩人剛才交了這一招,當時迅速之極,兔起鶻落,一閃已過,待得回想適才情景,無不捏了一把冷汗。玉真子只要避得慢了一瞬,頭蓋已被袁承志掌力震破,而袁承志的手臂如不是退縮如電,也已被利刃切斷。

  玉真子仗著師傳絕藝,在西藏又得異遇,近年來武功大進,自信天下無人能敵,縱然師兄木桑道人,也已不及自己,雖然素知穆人清威名,但想他年邁力衰,只要守緊門戶,與他久戰對耗,時候一長,必可佔他上風,那知突然間竟遇高手偷襲,定神一瞧,見對方正是去年在盛京將自己打得重傷的袁承志,那日害得自己一絲不掛、仰天翻倒在皇太極與數百名布庫武士之前,出醜之甚,無逾於此,當晚皇太極「無疾而終」,九王爺竟說是自己怪模怪樣,氣死了皇上,還要拿他治罪,當時重傷之下無力抵抗,只得設法逃走,這時仇人相見,不由得怒氣不可抑制,大叫:「袁承志,我今日正來找你,快過來納命。」袁承志笑道:「你此刻倒已穿上了衣衫,咱們好好的來打一架。」

  何惕守把金蛇劍交給阿九,說道:「你去給他。」阿九提劍走到袁承志面前。袁承志陡然見到了她,不覺一怔。阿九低聲道:「你……你……」語音哽咽,說不下去了。袁承志接過寶劍,阿九倏地退開。

  這時濃霧初散,紅日滿山。眾人團團圍了一個大圈子。穆人清在一旁給木桑推拿治傷。黃真和歸辛樹一個拿著銅筆鐵算盤,一個提著點穴鋼抓,站在內圈掠陣。

  玉真子咬牙切齒的問道:「那個小偷兒呢?教他一塊出來領死。」袁承志笑道:「他偷人的衣衫去啦!」烏光閃處,金蛇劍已點向他面門。玉真子拂塵一擋,左手劍將要遞出,驀見對方兵刃已如閃電般收回,劍尖已罩住了自己胸口五處大穴,只要自己長劍刺出,敵劍立即乘虛而入。他身子一晃,向左急閃。袁承志知道他這一下守中帶攻,只待金蛇劍刺出,他就會疾攻自己右側,當下橫過寶劍,先護自身。他知對方極強,務當遵照師訓,先立於不敗之地,以求敵之可勝。

  高手比劍,情勢又自不同,兩人任何部位一動,對方便知用意所在。旁觀眾人中武功較淺的,見兩人雙目互視,身法呆滯,出招似乎十分鬆懈,豈知勝負決於瞬息,生命懸於一髮,比之狂呼酣戰,實又凶險得多。

  孫仲君恨極玉真子剛才侮辱自己,氣憤難當,見兩人凝神相鬥,挺起單鉤,想搶上去刺這惡道一鉤。梅劍和見她舉鉤上前,嚇了一跳,忙伸手拉住,低聲道:「你要命麼?幹甚麼?」孫仲君怒道:「別管我。我跟賊道拚了。」梅劍和道:「賊道已知小師叔的厲害,正用最上乘劍法護住了全身,你上去是白送性命。」孫仲君用力甩脫他手,叫道:「我不管,我去幫師叔。」她以前惱恨袁承志,從來不提「師叔」兩字,這時見他與惡道為敵,竟然於頃刻間宿怨盡消。梅劍和道:「那你發一件暗器試試!」孫仲君取出金鏢,運勁往玉真子背後擲去。玉真子全神凝視袁承志的劍尖,金鏢飛來,猶如未覺。孫仲君正喜得手,突聽噹的一聲,梅劍和失聲大叫:「不好!」抱住她身子往下便倒。

  孫仲君剛撲下地,只見剛才發出的金鏢鏢尖已射向自己胸前,全沒看清那惡道如何會把鏢激打回來,其時已不及閃避抵擋,只有睜目待死,便在這一剎那間,白影一晃,一隻纖纖素手忽地伸了過來,雙指夾住鏢後紅布,拉住了金鏢。梅劍和與孫仲君心中卜卜亂跳,跳起身來,才知救她性命的原來是何惕守,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同時點頭示謝。

  這時袁承志和玉真子劍法忽變,兩人都是以快打快,全力搶攻。但見袁承志將一柄金蛇劍使將開來,八成是華山正宗劍法,偶爾夾著一兩下詭異招式,於堂堂之陣中奇兵突出,連穆人清竟然也覺眼界大開,只看得不住點頭。木桑臉露微笑,喃喃道:「好棋,好棋,妙著橫生!」黃真、歸辛樹、歸二娘心下欽佩。其餘華山派弟子自馮難敵以下無不眼花繚亂,撟舌不下。鬥到分際,兩人都使出「神行百變」功夫來。玉真子在盛京見袁承志會這門輕功,自必是木桑的傳人,他雖是華山門下,但自也算是鐵劍門門人,此番來到華山,原是想恃鐵劍而取他性命,以雪去年的奇恥大辱。兩人環繞轉折,鬥了數十合,玉真子忽地跳開,取出小鐵劍一揚,喝道:「你既是鐵劍門弟子,見了鐵劍還不跪下?」

  袁承志道:「我是華山派門下。」玉真子喝道:「你如不是木桑的弟子,怎會懂得神行百變功夫?你是他弟子,自然是鐵劍門中人了。鐵劍在我手中,快跪下聽由處分。」袁承志笑道:「你快跪下,聽我處分!」玉真子轉頭問木桑道:「他的神行百變輕功,難道不是你傳授的麼?」木桑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親授的。」玉真子知道師兄從來不打誑語,心中大奇,微一沉吟,進身出招,兩人又鬥在一起。

  袁承志攻守進拒,心中琢磨他剛才的幾句話,忽然想起:「木桑道長從前傳我技藝,只當是在圍棋上輸了而給的采頭,決不許我叫他師父。後來這神行百變輕功又命青弟轉授。原來其中另有深意,倒並非全是滑稽古怪。」

  他想到青青,情切關心,不由得轉頭向她一望,只見她倚在一塊大石之旁,口中含了一塊朱紅色的藥餅,何惕守正在割破她手腕放血解毒。這一下當真是喜從天降,心想:「她中了五毒教的劇毒,惕守自然知道解法,這一來可有救了。」

  但高手比武,那容得心有旁騖?他突然大喜,心神不專,左肩側動微慢,玉真子好容易得到這個空隙,立即乘機直上,刷的一劍,正刺在他左脅。眾人齊聲驚呼,豈知玉真子一驚更甚,原來這一劍竟然刺不進去,被他身子反彈了出來。

  玉真子當年跟木桑動手,也曾忽使怪招,一劍刺中了師兄,卻被刀劍不入的金絲背心反彈出來,以致反為所制。木桑瞧在同門情誼,這才饒了他。此刻舊事重演,玉真子急怒交進,情知又是木桑搗鬼,暗想這少年武功奇高,不在我下,現下我刺他不傷,豈不成了有敗無勝的局面,想到此處,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青青神智初復,忽見袁承志中劍,怒道:「你刺我大哥!」從懷裏掏出鐵管,拔去塞子,奮力向玉真子一抖。小金蛇激射而出,張嘴往玉真子咬去。

  玉真子急忙低頭閃避,那知小金蛇具有靈性,在空中往下一衝,又往他頭上咬來。要是換了旁人,小金蛇這一衝一咬絕難避過,但玉真子何等功夫,拂塵一抖,已捲住金蛇,心知如再運勁擲出金蛇,對手定會乘虛攻進,百忙中連拂塵帶蛇往地下一拋,縱出數步。

  袁承志久戰不下,正想不出用何種劍法勝他,這時忽見金蛇,心念一動,想起當日蛇丐雪地相鬥,那小蛇靈動巧妙的身法,跟金蛇郎君所傳的一套劍法頗有暗合之處,當下不及細想,身隨劍走,綿綿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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