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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袁承志把蠍尾鞭遠遠向後擲出,叫道:「我再奪下你這幾根繩索兒,你們五毒教從此不能再來糾纏,行不行?」何鐵手道:「這不叫繩索兒,這是軟紅蛛索。你愛奪,倒試試看。」說著蛛索橫掃,攔腰捲來。這蛛索細長多絲,一招既出,四面八方同時打到。

  袁承志側身閃避,想搶攻對手空隙,那知她十多根蛛索有的攻敵,有的防身,攻出去的剛收回守禦,原來縮回的又反擊而出,攻守連環,毫無破綻。

  拆了十餘招後,袁承志已看出蛛索的奧妙,心想:「這蛛索功夫是從蜘蛛網中變化出來的。」乘她一招使老,進攻的索子尚未收回、而守禦的索子已蓄勢發出之際,身形一斜,陡然欺近她背心,伸手向她脅下點去。這招快極險極,何鐵手萬難避開,忽然間身子一側。袁承志見這一下如點實了,手指非碰到她胸部不可,臉上發熱,凝指不發。

  何鐵手乘勢左手一鉤。袁承志疾忙縮手,嗤的一聲,袖口已被鉤子劃了一條縫。何鐵手道:「啊喲,糟糕,把袁相公袖子割破啦。您把長衫除下來吧,我拿回去給你補好。」

  袁承志見她狡計百出,心中愈怒,乘勢一拉,扯下了右臂破袖,使得呼呼風響,不數招,袖子已與蛛索纏住,用力一揮,破袖與蛛索雙雙脫手,都掉到地下去了。

  袁承志道:「怎麼樣?」何鐵手格格笑道:「不怎麼樣。你的兵刃不也脫手了麼?還不是打了個平手?」反手在背上一抽,右手中多了一柄金光閃閃的鉤子。

  袁承志見她週身法寶,武器層出不窮,也不禁大為頭痛,說道:「我說過奪下你蛛索之後,你們可不能再來糾纏。」何鐵手笑道:「你說你的,我幾時答允過啊?」袁承志一想,果然不錯,她確是沒答允過,但這般一件一件的比下去,到何時方了?當下哼了一聲,說道:「瞧你還有多少兵器?」心想把她每一件兵器都奪下來,她總要知難而退了。

  何鐵手道:「這叫做金蜈鉤。」左手一伸,露出手上鐵鉤,說道:「這是鐵蜈鉤,為了練這勞什子,爹爹割斷了我一隻手。他說兵器拿在手裏,總不如乾脆裝在手上靈便。我練了十三年啦,還不大成。袁相公,這鉤上可有毒藥,你別用手來奪呀!」

  只見她連笑帶說,慢慢走近,袁承志外表雖然淡然自若,內心實深戒懼,只怕她又使甚麼奸謀,正自嚴加提防,忽聽遠處隱隱有呼哨之聲,猛然間想起一事,暗叫:「不好!莫非此人絆住了我,卻命她黨羽去加害青青他們?」也不等她話說完,回身就走。

  何鐵手哈哈大笑,叫道:「這時再去,已經遲了!」金鉤一點,鐵鉤疾伸,猛向他後心遞到。袁承志側過身子,橫掃一腿。何鐵手縱身避過,雙鉤反擊。這時曙光初現,只見一道黑氣,一片黃光,在他身邊縱橫盤旋。這女子兵刃上功夫之凌厲,僅比在盛京所遇的玉真子稍遜而已。他掛念青青等人,不欲戀戰,數次欺近要奪她金鉤,總是被她迴鉤反擊,或以鐵鉤護住。這鐵鉤裝在手上,運用之際的是靈動非凡,宛如活手一般。

  袁承志拆到三十餘招,兀是打她不退,心中焦躁,探手腰間,金光一閃,拔出了金蛇寶劍。何鐵手一見,笑容立斂,喝道:「好!這金蛇劍竟落在你手!」袁承志道:「是便怎樣?」刷刷數劍。何鐵手武功雖高,那裏抵擋得住?噹的一聲,金鉤已被金蛇劍削去半截。袁承志喝道:「再來糾纏,把你的鐵手也削斷了。」她一聽之下,臉上微現懼色,果然不敢逼近身來。

  袁承志收劍入鞘,疾奔回家,剛到胡同口,便見洪勝海躺在地下,頸中流血,忙上前扶起,幸喜尚有氣息。洪勝海咽喉受傷,不能說話,伸手向著宅子連指。袁承志抱他入內,只見宅子中到處桌翻椅折,門破窗爛,顯是經過一番劇戰。

  袁承志越看越是心驚,撕下衣袖替洪勝海紮住了咽喉傷口,直奔內堂,裏面也是處外破損,胡桂南與程青竹躺在地下呻吟。袁承志忙問:「怎麼?」胡桂南道:「青姑娘,青姑娘……給……五毒教擄去啦。」袁承志大驚,問道:「沙天廣他們呢?」胡桂南伸手指向屋頂。袁承志不及多問,急躍上屋,只見沙天廣和啞巴躺在瓦面,沙天廣滿臉烏雲,中毒甚深,啞巴也受創傷。雖然幸喜無人死亡,但滿屋夥伴,個個重傷,真是一敗塗地,青青更不知去向。袁承志咬牙切齒,憤怒自責:「我怎地如此胡塗,竟讓這女子纏住了也沒發覺。」

  宅中僮僕在惡鬥時盡皆逃散,這時天色大明,敵人已去,才慢慢回來。

  袁承志把啞巴和沙天廣抱下地來,寫了一張字條,命僕人急速送去金龍幫寓所,請焦宛兒取回朱睛冰蟾,前來救人。他替沙天廣、胡桂南等包紮傷口,一面詢問敵人來襲情形。

  鐵羅漢上次受傷臥床未起,幸得未遭毒手,說道:「三更時分,胡桂南首先發覺了敵蹤,把啞巴老兄扯上屋去。兩人一上屋,立被十多名敵人圍住了。我在窗口中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全身無力,動彈不得,只有乾著急的份兒。眼見啞巴老兄、沙老兄和程老夫子都傷了好幾名敵人,但對方實在人多。大家邊打邊退,在每一間屋裏都拚了好一陣,最後個個受傷,青姑娘也給他們擄了去。袁相公……我們實在對你不起……」

  袁承志道:「敵人好不狠毒,怎怪得你們?眼下救人要緊。」

  他到馬廄牽了匹馬,向城外馳去,將到怪屋時下了馬,將馬縛在樹上,走到屋前,飛身越牆直入,大叫:「何教主,請出來,我有話說。」一陣回音過去,黃牆上鐵門開處,一陣狺狺狂吠,撲出十多頭兇猛巨大,後面跟著數十人。他想:「這次可不能再對他們客氣了!」左手連揮,十多枚金蛇錐激射而出,金光閃閃,每隻巨獒腦門中了一枚,隻隻倒斃在地。他繞著眾犬轉了一個圈子,雙手將金蛇錐一一收入囊中。

  五毒教人眾本待乘他與巨獒纏鬥,乘隙噴射毒汁,那知他殺斃眾犬竟如此神速,不由得都驚呆了,待他收回暗器,先頭一人發一聲喊,轉身便走。餘人一擁進內,待要關門,那裏還來得及?袁承志已從各人頭頂一躍而過,搶在頭裏。

  他深入敵人腹地之後,反而神定氣閒,叫道:「何教主再不出來,莫怪我無禮了。」

  只聽噓溜溜的一陣口哨,五毒教眾人排成兩列,中間屋裏出來十多人。當先一人是何紅藥,後面跟著左右護法潘秀達、岑其斯,以及錦衣毒丐齊雲璈等一批教中高手。

  袁承志道:「在下跟各位素不相識,既無宿怨,也無新仇,各位卻來到舍下,將我朋友個個打得重傷,還將我兄弟擄來,那是甚麼緣由,要向何教主請教。」

  何紅藥道:「你家裏旁人跟我們沒有冤仇,那也不錯,因此手下留情,沒當場要了他們性命。你既有朱睛冰蟾,小小傷勢也很易治好。至於那姓夏的小子呢,哼,我們要慢慢的痛加折磨。」袁承志道:「她年紀輕輕,甚麼事情對你們不住了?」何紅藥冷笑道:「誰教他是金蛇郎君的兒子?哼,這也罷了,誰教他是那個賤貨生的?」袁承志一怔,心想她跟青青的母親又有甚麼仇嫌了?何紅藥見他沉吟不語,陰森森的道:「你來胡鬧些甚麼?」袁承志道:「你們如跟金蛇郎君有樑子,幹甚麼不自去找他報仇?」何紅藥道:「老子要殺,兒子也要殺!你既跟他有瓜葛,連你也要殺!」

  袁承志不願再與她囉唆不清,高聲叫道:「何教主,你到底出不出來?放不放人?」屋中寂然無聲,過了一陣,陣陣回聲從五堵高牆上撞了回來。袁承志掛念青青,身形一斜,猛從何紅藥身旁穿過,直向廳門衝去。兩名教徒來擋,袁承志雙掌起處,將兩人直摜出去。他衝入廳內,見空空蕩蕩的沒有人影,轉身直奔東廂房,踢開房門,只見兩名教眾臥在床上,卻是日前被他扭傷了關節之人,見他入來,嚇得跳了起來。

  袁承志東奔西竄,四下找尋,五毒教眾亂成一團,處處兜截。過不多時,袁承志已把每一間房子都找遍了,不但沒有見到青青,連何鐵手也不在屋裏。他焦躁異常,把缸甕箱籠亂翻亂踢,裏面飼養著的蛇蟲毒物都爬了出來。五毒教眾大驚,忙分人捕捉毒物。

  潘秀達叫道:「是好漢到外面來決個勝負。」袁承志知他在教中頗有地位,決意擒住他逼問青青的下落,叫道:「好,我領教閣下的毒掌功夫!」施展神行百變輕身功夫,雙足一躪,已躍到他面前。潘秀達見他說到便到,大吃一驚,呼呼兩掌劈到。袁承志道:「別人怕你毒掌,我偏不怕!」潘秀達叫道:「好,你就試試。」袁承志右掌一起,往他掌上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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