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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潘秀達大喜,心想:「你竟來和我毒掌相碰,這可是自尋死路,怨我不得。」當下雙掌運力,猛向前推,眼見要和袁承志手掌相碰,相距不到一寸,突見對方手掌急縮,腦後風聲微動,知道不妙,待要縮身回掌,只覺頸中一緊,身子已被提起。五毒教眾齊聲吶喊,奔來相救。袁承志抓起潘秀達揮了個圈子。眾人怕傷了護法,不敢逼近。

  袁承志喝道:「你們擄來的人在那裏?快說。」潘秀達閉目不理。袁承志潛運混元功,伸手在他脊骨旁穴道一指戳去。潘秀達登時背心劇痛,有如一根鋼條在身體內絞來攪去。袁承志鬆手把他摔在地下。潘秀達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下滾來滾去,卻不說一個字。

  袁承志道:「好,你不說,旁人呢?」靈機一動:「我的點穴除了本門中人,天下無人能救。且都給他們點上了,諒來何鐵手便不敢加害青弟。」當下身形晃動,在眾人身旁穿來插去。教徒中武功高強之人還抵擋得了三招兩式,其餘都是還沒看清敵人身法,穴道已被閉住。片刻之間,院子中躺下了二三十人。本來穴道被閉,儘管點穴手法別具一功,旁人難以解開,但過得幾個時辰,氣血流轉,穴道終於會慢慢自行通解。但袁承志這次點穴時使上了混元功,真力直透經脈,穴道數日不解,此後縱然解開,也要酸痛難當,十天半月不愈。那日他在衢州石樑點倒溫氏四老,使的便是這門手法。

  何紅藥見勢頭不對,呼嘯一聲,奪門而出。餘眾跟著擁出,不一刻,一座大屋中空蕩蕩的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地上動彈不得的幾十人,有的呻吟低呼,有的怒目而視。

  袁承志大叫:「青弟,青弟,你在那裏?」除了陣陣回聲之外,毫無聲息。他仍不死心,又到每個房間查看一遍,終於廢然退出;提起幾名教眾逼問,各人均是閉目不答。

  袁承志無法可施,只得回到正條子胡同。見焦宛兒已取得冰蟾,率領了金龍幫的幾名大弟子來到,將沙天廣等身上毒氣吸淨、傷口包好。袁承志見各人性命無礙,但青青落入敵手,不禁愁腸百結。焦宛兒軟語寬慰,派出幫友四處打聽消息。

  過了大半個時辰,忽然蓬的一聲,屋頂上擲下一個大包裹來。眾人吃了一驚。袁承志焦急異常,雙手一扯,拉斷包上繩索,還未打開,已聞到一陣血腥氣,心中怦怦亂跳,雙手出汗,一揭開包袱,赫然是一堆被切成八塊的屍首,首級面色已成烏黑,但白鬚白髮宛然可辨。袁承志一定神,才看清楚這屍首原來是獨眼神龍單鐵生。

  他躍上屋頂,四下張望,只見西南角上遠處有一條黑影向前疾奔,知道必是送屍首來之人,當下提氣急追,趕出里許,只見他奔入一座林子中去了。

  袁承志直跟了進去。只見那人走到樹林深處,數十名五毒教教眾圍著一堆火,正在高談闊論。一人偶然回頭,突見袁承志掩來,驚叫道:「剋星來啦!」四散奔逃。

  袁承志先追逃得最遠最快的,舉手踢足,把各人穴道一一點了,回過身來,近者手點肘撞,遠者銅錢擲打,只聽得林中呼嘯奔逐,驚叫斥罵之聲大作。過了一盞茶時分,林中聲息俱寂,袁承志垂手走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這一役把岑其斯、齊雲璈等五毒教中高手一鼓作氣的盡數點倒,只是何鐵手和何紅藥兩人不在其內。袁承志心中稍定,尋思:「只要青弟此時還不遭毒手,他們便有再大仇恨,也不敢加害於她。」

  ***

  回到住宅,焦心等候,傍晚時分,出去打探的人都回報說沒有線索。天交二更,袁承志吩咐吳平與羅立如,將單鐵生的屍首送往順天府尹衙門去,公門中人見到他的模樣,自知是五毒教下的毒手。焦宛兒領著幾名幫友,留在宅裏看護傷者,防備敵人。

  袁承志焦慮掛懷,那裏睡得著?盤膝坐在床上,籌思明日繼續找尋青青之策。約莫坐了一個更次,四下無聲,只聽得遠處深巷中有一兩聲犬吠,打更的竹柝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他思潮起伏,自恨這一次失算中計,遭到下山以來的首次大敗,靜寂中忽聽得圍牆頂上輕輕一響,心想:「如是吳羅二人回來,輕身功夫無此高明,必是來了敵人。」當下安坐床上,靜以待變。只聽窗外如一葉落地,接著一人格格嬌笑,柔聲道:「袁相公,客人來啦。」袁承志道:「有勞何教主枉駕,請進來吧!」取出火摺點亮蠟燭,開門迎客。

  何鐵手飄然而入,見袁承志室中陳設簡陋,除了一床一桌之外,四壁蕭然,笑道:「袁相公好清高呀。」袁承志哼了一聲。

  何鐵手道:「我這番來意,袁相公定是知道的了。」袁承志道:「要請何教主示下。」何鐵手道:「你有求於我,我也有求於你,咱們這個回合仍是沒有輸贏。」袁承志道:「我想不必再較量了。何教主有智有勇,兄弟十分佩服。」何鐵手笑道:「這是第一個回合,除非你把我們五毒教一下子滅了,否則還有得讓你頭疼的呢。」

  袁承志一凜,心想他們糾纏不休,確是不易抵擋,說道:「何教主既與我那兄弟的父親有仇,還是逕去找他本人為是,何必跟年輕人為難?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

  何鐵手嫣然一笑,說道:「這個將來再說。客人到來,你酒也不請人喝一杯麼?」

  袁承志心想此人真怪,於是命僮僕端整酒菜。焦宛兒不放心,換上了書僮的裝束,親端酒菜,送進房來。何鐵手笑道:「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袁相公的書僮,生得也這般俊。」

  袁承志斟了兩杯酒。何鐵手舉杯飲乾,接著又連飲兩杯,笑道:「袁相公不肯賞臉喝我們的酒,小妹卻生來鹵莽大膽。」焦宛兒接口道:「我們的酒沒毒。」何鐵手笑道:「好,好,真是一位伶牙利齒的小管家。乾杯!」

  袁承志和她對飲了一杯,燭光下見她星眼流波,桃腮欲暈,暗忖:「所識女子之中,論相貌之美,自以阿九為第一。小慧誠懇真摯。宛兒豪邁精細。青弟雖愛使小性兒,但對我一片真情。那知還有何鐵手這般艷若桃李、毒如蛇蠍的人物,真是天下之大,奇人異士,所在都有。」何鐵手見他出神,也不言語,只淡淡而笑,過了一會,低聲道:「袁相公的武功,小妹心折之極。似乎尊師金蛇郎君也不會這點穴手段,這門功夫,袁相公是另有師承的了。」袁承志道:「不錯,我是華山派門下弟子。」何鐵手道:「袁相公武功集諸家所長,難怪神乎其技。小妹今晚是求師來啦。」

  袁承志奇道:「這話我可不明白了。」何鐵手笑道:「袁相公若是不嫌小妹資質愚魯,就請收歸門下。」袁承志道:「何教主一教之長,武功出神入化,卻來開這玩笑。」何鐵手道:「你如不傳我解穴之法,難道我們教中幾十個人,就眼睜睜讓他們送命不成?」袁承志道:「只要你把我朋友送回,再答應以後永遠不來糾纏,我當然會給他們解救。」何鐵手道:「這麼說來,袁相公是不肯收我這個徒弟了?」

  袁承志道:「兄弟學藝未精,求師還來不及,那敢教人?咱們好言善罷,既往不咎,你道怎樣?」何鐵手笑道:「我把你朋友送還,你把我的部屬治好。以後的事,走著瞧吧。」袁承志見她始終不肯答應罷手言和,怒氣漸生,暗想:「五毒教雖然橫行天南,但我們七省英雄豪傑,也不見得就怕了你們。」當下默不作聲。

  何鐵手盈盈站起,笑道:「啊喲,咱們的袁大盟主生氣啦。」襝衽萬福,笑道:「好啦,好啦,我給你賠不是。」袁承志還了一揖,心下怫然不悅。何鐵手道:「明兒我把你朋友送回來。便請你大駕光臨,救治我的朋友。」袁承志道:「一言為定。」何鐵手微微躬身,轉身走出。她並不上屋,逕往大門走去。袁承志只得跟著送出,僮僕點燭開門。

  焦宛兒跟在袁承志身後,暗想:「這女子行動詭秘,別在大門外伏有徒黨,誘袁相公出去襲擊,我先去瞧瞧。」於是慢慢落後,身上藏好蛾眉鋼刺,越牆而出,躲在牆角邊向外望去,只見大門口停了一乘暖轎,四名轎夫站在轎前,此外卻無別人。焦宛兒矮了身子,悄悄走到轎後,雙手把轎子輕輕一托,知道轎內無人,這才放心,正要走回,大門開處,僮僕手執燈籠,袁承志把何鐵手送了出來。

  焦宛兒靈機一動:「她既不肯罷手,此後麻煩正多。我要找到她的落腳所在,他們再來糾纏,好讓袁相公上門攻她個出其不意。」她存了報恩之心,也不怕前途艱險,縮身鑽入轎底,手腳攀住了轎底木架。那暖轎四周用厚呢圍住,又在黑夜,竟無一人發覺。只聽得何鐵手一陣輕笑,踏入轎中。四名轎夫抬起轎子,快步而去。

  只覺四名轎夫健步如飛,原來抬轎的人也都身有武功,她不禁害怕起來。這時正當隆冬,寒風徹骨,暖轎底下都結了冰,被她口中熱氣一呵,化成了冷水一滴滴的落下。焦宛兒只得任由冷水落在臉上,不敢拂拭,只怕身子一動,立給何鐵手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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