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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袁承志尚未回答,沙天廣已接口道:「原來是聖手神偷胡大哥。」胡桂南見他知道自己姓名和外號,很是喜歡,忙道:「不敢,請教兄長尊姓大名。」

  程青竹把沙天廣手中的扇子接過一抖。胡桂南見扇上畫著個骷髏頭,模樣可怖,便道:「原來是陰陽扇沙寨主,久慕寨主之名,當真幸會。」跟著又見到倚在桌邊的一根青竹,他知道青竹幫中的人所持青竹以竹節多少分地位高下,這枝青竹竟有十三節,那是幫中最高的首領了,就向程青竹一揖,說道:「這位是程老幫主吧?」程青竹呵呵笑道:「聖手神偷眼光厲害,果然名不虛傳。兩位不打不相識。來來來,大家同乾一杯。」

  眾人一齊就坐,胡桂南與鐵羅漢各敬了一杯酒,道聲:「莽撞!」鐵羅漢笑道:「也不知從那裏偷了這把臭便壺來,真是古怪!」眾人一齊大笑起來。

  胡桂南知道程、沙二人分別是北直肅和山東江湖豪傑首領,但見二人對袁承志神態恭敬,此人剛才出手相救,內功深湛,必是非同小可之人,只是未通姓名,也不敢貿然再問。他本來生性滑稽,愛開玩笑,這時卻規規矩矩的不敢放肆。

  程青竹道:「兩位到此有何貴幹?胡老弟可是看中了甚麼大戶,要一顯身手麼?」胡桂南笑道:「兄弟在程老前輩的地方不敢胡來。我是去給孟伯飛孟老爺子拜壽去的。」鐵羅漢一拍桌子,叫道:「何不早說?我也是拜壽去的。早知道,就打不起來了,只不過你在孟大爺的酒筵之上,可別又端一把臭便壺出來。」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程青竹笑道:「那好極啦,我們也是要去給孟老爺子祝壽,明日正好結伴同行。兩位跟孟老爺子是好朋友吧?」

  鐵羅漢道:「好朋友是高攀不上,但說來也有二十多年交情了。只是近年來我多在湖廣一帶,少到北方。倒有八九年不見啦。」胡桂南笑道:「那麼羅漢大哥還得給我引見引見。」鐵羅漢奇道:「怎麼?你不識孟大爺麼?那又給他去拜甚麼壽?」胡桂南道:「兄弟對蓋孟嘗孟大爺一向仰慕得緊,只是沒緣拜見。這次無意中得到了一件寶物,便想借花獻佛,作為壽禮,好得會一會這位江湖聞名的豪傑。」鐵羅漢道:「那就是了。別說你有壽禮,就是沒有,孟大爺還不是一樣接待。誰叫他外號蓋孟嘗呢?哈哈!」

  程青竹卻留了心,問道:「胡老弟,你得了甚麼寶物啊?給我們開開眼界成不成?」沙天廣也道:「尋常物事那會在聖手神偷的眼裏?這麼誇讚,那定是價值連城了。」

  胡桂南很是得意,從懷裏掏出一隻鑲珠嵌玉、手工精緻的黃金盒子,說道:「這裏耳目眾多,請各位到兄弟房裏觀看吧。」眾人見盒子已是價值不貲,料想內藏之物必更珍貴。

  胡桂南待眾人進房後,掩上房門,打開盒子,露出兩隻死白蟾蜍來。這對蟾蜍通體雪白,眼珠卻血也般紅,模樣甚是可愛,卻也不見有何珍異之處。胡桂南向鐵羅漢笑道:「剛才我和老兄對掌,要是一齊嗚呼哀哉,那也是大難臨頭,無法可施了。但如只是身受重傷,我卻有解救之方。」指著白蟾蜍道:「這是產在西域雪山上的朱睛冰蟾,任他多厲害的內傷、刀傷,只要當場不死,一服冰蟾,藥到傷愈,真是靈丹妙藥,無比神奇。要是中了劇毒,這冰蟾更有去毒之功。」

  程青竹問道:「如此寶物,胡大哥卻那裏得來?」胡桂南道:「上個月我在河南客店裏遇到一個採藥老道,病得快死了,見他可憐,幫了他幾十兩銀子,還給他延醫服藥。但他年壽已到,藥石無靈,終於活不了。他臨死時把這對冰蟾給了我,說是報答我看顧他的情意。」鐵羅漢道:「這盒子倒也好看。」胡桂南道:「那老道本來放在一隻鐵盒裏,可是拿去送禮,豈能不裝得好看一點……」沙天廣笑道:「於是你妙手空空,到一家富戶去取了這隻金盒。」胡桂南笑道:「沙寨主料事如神,佩服,佩服!那本是開封府劉大財主的小姐裝首飾用的。」眾人一齊大笑。

  胡桂南道:「剛才我兩人險些兒攜手齊赴鬼門關,拚鬥之時我心中在想,我和鐵羅漢大哥若得僥倖不死,我就自服一隻冰蟾,再拿一隻救他性命。我兩人又無怨仇,何必為了一把臭便壺,搞出人命大事?」鐵羅漢笑道:「那倒生受你了。」眾人又都大笑。

  胡桂南道:「總而言之,這兩隻冰蟾,已不是我的了。」雙手舉起金盒,送到袁承志面前道:「不敢說是報答,只是稍表敬意。請相公賞臉收下了。」

  袁承志愕然道:「那怎麼可以?這是胡兄要送給孟老爺子的。」胡桂南道:「若不是相公仗義相救,兄弟非死即傷,這對冰蟾總之是到不了孟老爺子手中啦。至於壽禮嘛,不是兄弟誇口,手到拿來,隨處即是,用不著操心。」袁承志只是推謝。胡桂南有些不高興了,說道:「這位相公既不肯見告姓名,又不肯受這冰蟾,難道疑心是兄弟偷來的,嫌髒不要麼?」袁承志道:「胡兄說那裏話來?適才匆忙,未及通名。小弟姓袁名承志。」

  鐵羅漢和胡桂南同時「啊」的一聲驚呼。胡桂南道:「原來是七省盟主袁大爺,怪不得如此好身手。袁大爺率領群雄,在錦陽關大破韃子兵,天下無不景仰。」鐵羅漢道:「我先幾日聽到這消息,不由得伸手大打我自己耳光。」眾人愕然不解。青青道:「為甚麼打自己耳光?」鐵羅漢道:「我惱恨自己運氣不好,沒能趕上打這一場大仗,連一名韃子兵也沒殺到。」眾人又都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袁承志道:「胡大哥既然定要見賜,兄弟卻之不恭,只好受了,多謝多謝。」雙手接了過去,放在懷裏。胡桂南喜形於色。

  袁承志回到自己房裏,過了一會,捧著一株朱紅的珊瑚樹過來。那珊瑚樹有兩尺來高,遍體晶瑩,難得的是無一處破損,無一粒沙石混雜在內,放在桌上,登覺滿室生輝,奇麗無比。胡桂南吃了一驚,說道:「兄弟豪富之家到過不少,卻從未見過如此長大完美的珊瑚樹。只怕只有皇宮內院,才有這般珍物。這是袁相公家傳至寶吧?真令人大開眼界了。」

  袁承志笑道:「這也是無意中得來的。這件東西請胡兄收著,明兒到了保定府,作為賀禮如何?」胡桂南驚道:「那太貴重了。」袁承志道:「這些賞玩之物,雖然貴重,卻無用處,不比冰蟾可以救人活命。胡兄快收了吧。」胡桂南只得謝了收起。他和鐵羅漢見袁承志出手豪闊,心下都暗暗稱奇。

  ***

  次日傍晚到了保定府,眾人先在客店歇了,第二天一早到孟府送禮賀壽。

  孟伯飛見了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廣三人的名帖,忙親自迎接出來。他早知袁承志年輕,還道必有過人之處,此刻相會,見他只是個黝黑少年,形貌平庸,不覺一愣,老大不悅,心想:「七省的英雄好漢怎地顛三倒四,推舉這麼個毛頭小夥子做盟主?」但眾人遠道前來拜壽,自然是給自己極大面子,於是和大兒子孟錚,二兒子孟鑄連聲道謝,迎了進去,互道仰慕。袁承志見孟伯飛身材魁梧,鬚髮如銀,雖以六旬之年,仍是聲若洪鐘,步履之間更是穩健異常,想是武功深厚。兩個兒子均在壯年,也都英氣勃勃。

  說話之間,孟伯飛對泰山大會似乎頗不以為然,程青竹談到泰山之會,他都故作不聞,並不接口。過了一會,又有賀客到來,孟伯飛說聲:「失陪!」出廳迎賓去了。青青心道:「這人號稱蓋孟嘗,怎麼對好朋友如此冷淡?原來是浪得虛名。早知他這麼老氣橫秋的,就不來給他拜甚麼壽了。老傢伙我還見得不夠多麼?」

  家丁獻過點心後,孟鑄陪著袁承志等人到後堂去看壽禮。這時孟伯飛正和許多客人圍著一張桌子,讚歎不絕。見袁承志等進來,孟伯飛忙搶上來謝道:「袁兄、夏兄送這樣厚禮,兄弟如何克當?」袁承志道:「老前輩華誕,一點兒敬意,太過微薄。」

  眾人走近桌邊,只見桌上光彩奪目,擺滿了禮品,其中袁承志送的白玉八駿馬,青青送的翡翠玉西瓜,尤其名貴。胡桂南送的珊瑚寶樹也很搶眼。

  孟伯飛對袁承志被推為七省盟主一事,本來頗為不快,但見他說話謙和,口口聲聲老前輩,送的又是這般珍貴非凡的異寶,足見對自己十分尊重,覺得這人年紀雖輕,行事果然不同,不覺生了一份好感,說話之間也客氣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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