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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原來洪勝海離焦家後,疾奔回寓,解開衣服一看,只見胸前有銅錢大小一個紅塊,摸上去毫無知覺,腋下卻有三個蠶豆大小的黑點,觸手劇痛,知道在推手時不知不覺間被對手打傷。當下盤膝坐在床上,運起內功療傷,豈知不運氣倒也罷了,一動內息,腋下奇痛徹心,連忙躺下,卻又無事。這麼一連三次,忽然想到武術中的高深武功,能將對方之力反擊過來,受者重傷難治,不由得越想越怕,只得又趕回來求救。

  袁承志道:「你身上受了兩處傷,一處有痛楚的,我已給你治好;另一處目前沒有知覺,三個月之後,麻木之處慢慢擴大,等到胸口心間發麻,那就是你的壽限到了。」洪勝海又噗的跪下,磕下頭去。

  袁承志正色道:「你投降番邦,去做漢奸,實是罪不容誅。我問你,你願不願將功折罪?」洪勝海垂淚道:「小人做這件事,有時中夜捫心自問,也覺對不起先人,辱沒上代祖宗。相公給小人一條自新之路,實是再生父母。小人也不是自甘墮落,只是當年為了一件事,迫得無路可走,這才出此下策。」

  袁承志見他說得誠懇,便道:「你起來,坐下慢慢說。是誰迫得你無路可走?」

  洪勝海恨恨的道:「是華山派的歸二娘和孫仲君師徒。」

  這句話大出袁承志意料之外,忙問:「甚麼?是她們?」洪勝海臉色倏變,迫:「相公識得她們?」袁承志道:「剛才還和她們交了手。」

  洪勝海聽了一喜一憂,喜的是眼前這樣一個大本領的人是她們的對頭,憂的是這兩人竟在南京,只怕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說道:「這兩個娘兒本領雖然不錯,但決不是相公的對手。只是她師徒倆心狠手辣,甚麼事都做得出來,相公可要小心。」

  袁承志哼了一聲,問道:「她們迫你,為了何事?」

  洪勝海微一沉吟,道:「不敢相瞞,小人本在山東海面上做些沒本錢的買賣。夥伴中有個義兄,看中了那孫仲君,向她求婚。她不答應也就罷了,那知一言不發,突然用劍削去了他兩隻耳朵。小人心頭不忿,約了幾十個人,去將她擄了來,本想迫她和我那義兄成親,不料她師娘歸二娘當晚便即趕到,將我義兄一劍殺死,其餘朋友也都給殺了。小人逃得快,總算走脫了一條性命。」袁承志道:「擄人迫婚,本來是你不好啊。」洪勝海道:「小人也知事情做得鹵莽,闖了大禍,逃脫後也不敢露面。那知她們打聽得小人家鄉所在,趕去將我七十歲的老母、將我妻子和三個兒女,殺得一個不留。」

  袁承志見他說到這裏時流下淚來,料想所言不虛,點了點頭。

  洪勝海又道:「我鬥不過她們,可是此仇不報,難下得這一口氣……小人在中原無法存身,知道遲早會給這兩個潑辣婆娘殺了,一時意左,便到遼東去投了九王……」說到這裏,又是氣憤,又是慚愧。

  袁承志道:「她們殺你母親妻兒,雖然未免太過,但起因總是你不好。而且這是私仇,你怎麼可以投降番邦,甘做漢奸?」洪勝海道:「只求袁大英雄給我報了此仇,你叫我作甚麼全成。」袁承志道:「報仇?你這生別作這打算了,歸二娘武功極高,她丈夫神拳無敵更是了得。我問你,九王叫你去見曹太監幹麼?」

  洪勝海道:「九王爺吩咐小人,要曹太監將宮裏朝中的大事都說給小人聽,然後去轉告九王爺。」袁承志問道:「曹化淳做到司禮太監,已是太監中的頂兒尖兒,他投降滿清,又圖的是甚麼?多爾袞許給他的好處,難道能比我大明皇帝給他的更多?」洪勝海道:「滿清九王爺只答應他一件事:將來攻破北京,不殺他的頭,讓他保有家產;他若不作內應,北京終究還是能破,那時便將他千刀萬剮。」袁承志這才恍然,說道:「曹太監肯做漢奸,只是怕死,為了鋪一條後路。」洪勝海道:「正是!」袁承志嘆了口氣,心想:「有些人甚麼都有了,便只怕死。為了怕死,便甚麼都肯幹。」

  他向洪勝海瞧去,心道:「這人也怕死,只求保住性命,甚麼都肯幹。壞事固然肯做,好事何嘗不能?」問道:「你願意改邪歸正,做個好人呢?還是寧可在三個月後死於非命?」洪勝海道:「袁英雄指點我一條明路,但有所命,小人不敢有違。」袁承志道:「好吧,你跟著我作個親隨吧。」洪勝海大喜,撲地跪倒,磕了三個響頭。

  袁承志道:「以後你別叫我甚麼英雄不英雄了。」洪勝海道:「是,我叫你相公。」心中暗喜:「只要跟定了你,再也不怕歸二娘和孫仲君這兩個女賊來殺我了。三個月後傷勢發作,你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當下心安理得,胸懷大暢,以前做滿清奸細,時覺神明內疚,恍惚不安,此刻心頭宛如移去一塊大石,說不出的舒服。

  袁承志忙了一夜,這才入內安睡,命洪勝海和他同睡一室。他見袁承志對己十分信任,殊無提防之意,心中很是感激。其實袁承志用混元功傷他之後,知道他要靠自己解救,如敢暗中加害,那就是害了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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