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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第十回 不傳傳百變 無敵敵千招

  袁承志睡到日上三竿,這才起身。焦宛兒親自捧了盥洗用具和早點進房,袁承志連忙遜謝。洪勝海便在旁服侍。

  剛洗好臉,木桑道人拿了棋盤,青青拿著棋子,兩人一齊進來。青青笑道:「貪睡貓,到這時候才起身,道長可等得急壞了,快下棋,快下棋。」袁承志向著她瞧了一眼,忽然一笑。青青笑道:「笑甚麼?」袁承志笑道:「道長給你甚麼好處?你這般出力給他找對手。」青青笑道:「道長教了我一套功夫。這功夫啊,可真妙啦。別人向你拳打腳踢,你卻只管跟他捉迷藏,東一溜,西一晃,他再也別想打到你。」

  袁承志心裏一動,偷眼看木桑道人時,見他拿了兩顆白子、兩顆黑子,放在棋盤四角,手中拈著一顆黑子,輕輕敲擊棋盤,發出丁丁之聲,嘴角邊露出微笑。袁承志心想:「今晚二師哥、二師嫂雨花台之約,那是非去不可的。瞧二師嫂的神氣,只怕不能不動手,我又不能跟他們真打。二師哥號稱神拳無敵,我全力施為,尚且未必能勝,如再相讓,非受重傷不可,真有差池,只怕連命也送了。道長傳授她武功,似乎別有深意。」便道:「要我下棋,倒也可以,可是你得把這套功夫轉教給我。」青青笑道:「好哇,這叫做見者有份,你跟我講起黑道上的規矩來啦。」兩人說笑了幾句,袁承志就陪木桑下棋。

  午飯後,袁承志和崔秋山談起別來情由。一個知道闖王勢力大張,不久就要大舉入京;另一個見舊時小友已英武如斯,藝成品立,均覺喜慰。談了一陣,又說到崔希敏和安小慧失金奪金之事。青青不住向袁承志打手勢,叫他出去。崔秋山笑道:「你小朋友叫你呢,快去吧!」袁承志臉一紅,不好意思便走。

  崔秋山笑著起身走出。青青奔了進來,笑道:「快來,我把道長教的功夫跟你說。他教的時候我壓根兒就不懂。他說:『你硬記著,將來慢慢兒就懂了。』我怕再過一陣就全給忘了。」當下連比帶劃,把木桑所授的一套絕頂輕功「神行百變」說了出來。

  木桑道人輕功與暗器之術天下獨步,這套「神行百變」更是精微奧妙,當年在華山之時,袁承志所學尚淺,無法領會修習,是以沒有傳他。青青武功雖不甚精,但記性極好,人又靈悟,知道木桑傳她是賓,傳袁承志是主,只是不明白為甚麼要自己轉言,當時生吞活剝的硬記了下來,這時把口訣、運氣、腳步、身法等項一一照說。只聽得袁承志心花怒放,喜不自勝。他習練木桑所傳的輕功已歷多年,這套「神行百變」只不過更加變化奧妙,須以更深內功作為根底,基本道理卻也與以前所學的輕功無別。此時他武學修為大進,一聞要訣,便即領悟。青青有幾處地方沒記清楚,袁承志一問,她答不上來,便又奔進去問木桑道人。等到二次指點,袁承志已盡行明白,當下在廳中按式練了一遍。

  但覺這套輕功轉折滑溜,直似游魚一般,與人動手之際,若是但求趨避自保,敵人兵刃拳腳萬難及身,這才明白木桑的用意。然他知二師哥武功精絕,當年師父曾說:「你大師哥為人滑稽,不免有點浮躁。二師哥卻木訥深沉,用功尤為紮實。」由此可知,二師哥的功力多半在大師哥之上,這套功夫新練未熟,以之閃避抵擋,只怕未必能成。

  他凝思良久,忽然想起師父初授武功之時曾教過一套十段錦,當時自己出盡本事,也摸不到師父一片衣角,其中確是妙用無窮。木桑道人的「神行百變」功夫雖然輕靈已極,但似嫌不夠沉厚,始終躲閃而不含反擊伏著,對方不免無所顧忌,如和本門輕功混合使用,豈非並兼兩家所長?他獨自在書房中閉目尋思,一招一式的默念。旁人也不去打擾。

  到得申牌時分,袁承志已全盤想通,但怕沒有把握,須得試練一番。於是請焦宛兒約了十多位師兄弟,各人提了一大桶水,在練武場四周圍住,自己站在中心,一擺手,各人便舀水向他亂潑,他竄高伏低,東躲西避,等到十桶水潑完,只有右手袖子與左腳上濕了一灘。各人紛紛上前道喜,賀他又練成一項絕技。

  木桑道人卻一直在房中呼呼大睡,全不理會。

  晚膳過後,袁承志便要去雨花台赴約。焦公禮、焦宛兒父女想同去解釋,青青要隨伴助陣,袁承志都婉言相卻。青青撅起了嘴很不高興。

  袁承志道:「他們是我師哥師嫂,今晚我只是挨打不還手,你瞧著一定生氣,豈不是壞了我的事?」青青道:「你讓他們三招也就是了,幹麼老不還手?」袁承志道:「我要用你教我的功夫,瞧他們打不打得著我。」青青拍手笑道:「那我更要去瞧瞧,親眼看我乖徒兒大顯身手。你怕我得罪你師哥師嫂,我一句話不說就是。」袁承志笑道:「你肯裝啞巴?」青青點頭道:「好,就裝啞巴。」袁承志拗不過她,只得讓她同去。進去向木桑告辭,只見他向著裏床而睡,叫了幾聲不醒,崔秋山卻已不知去向。

  ***

  兩人向焦家借了兩匹健馬,二更時分,已到了雨花台畔。見四下無人,便下馬相候,等了半個時辰,只見東邊兩人奔近,跟著輕輕兩聲擊掌。袁承志拍掌相應。

  一人說道:「袁師叔到了麼?」聽聲音是劉培生。袁承志道:「我在這裏等候師哥師嫂。」眼見劉培生和梅劍和走近,遠處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好啊,果然來了!」

  語聲剛畢,兩個人影便奔到跟前。青青一驚,心想這兩人來得好快。梅劉二人往外一分,那兩個人影倏地竄出,正是歸辛樹和歸二娘夫婦。遠處又有一個人奔來,袁承志見她身形,知是飛天魔女孫仲君。她功夫可就和師父師娘差得遠了,奔了好一陣才到跟前。她手中抱著一個小孩,是歸氏夫婦的孩子。

  歸二娘冷冷的道:「袁爺倒是信人,我夫婦還有要事,別耽擱辰光,這就進招吧。」袁承志躬身行禮,恭恭敬敬的道:「小弟今日是向師哥師嫂賠罪來的。小弟折斷師嫂的寶劍,實是事前未知。冒犯之處,還請師哥師嫂瞧在師父面上,大量包容。」歸二娘冷笑道:「你是不是我們師弟,誰也不知,先過了招再說。」袁承志只是推讓,不肯動手。

  歸二娘見他一味退縮,心想若非假冒,何必如此膽怯氣餒?忽地左掌提起,斜劈下來。袁承志疾向後仰,掌鋒從鼻尖上急掠而過,心中暗驚:「瞧不出她女流之輩,掌法如此凌厲了得。」歸二娘一擊不中,右拳隨上,使的正是華山派的破玉拳。袁承志對這路拳法研習有素,成竹在胸,當下雙手下垂,緊貼大腿兩側,以示決不還手,身子晃動,使開融會了「神行百變」和十段錦的輕功,在歸二娘拳腳的空隙中穿來插去。歸二娘連發十餘急招,勢如暴風驟雨,都被他側身避開。

  歸辛樹在旁瞧得凜然心驚,暗想這少年怎地如此了得,他的輕功有些確是本門身法,但大半卻又截然不同,莫非這少年是別派奸徒,不知如何,竟偷學了本門的上乘功夫去?當下全神注視,只怕妻子吃虧。

  歸二娘見袁承志並不還手,心想你如此輕視於我,叫你知道歸二娘的厲害!雙拳如風,越打越快,她既知對方並不反擊,便把守禦的招數盡數擱下,招招進襲。

  袁承志暗暗叫苦,想不到二師嫂將這路破玉拳使得如此勢道凌厲,加之只攻不守,威力更是倍增,心想當真抵擋不住之時,說不得,也只好伸手招架了。

  孫仲君見袁承志雙手下垂,任憑師娘出手如何迅捷,始終打不中他一招,越看越惱,斜眼間見青青站在一旁,看得興高采烈,滿臉笑容,當即將小師弟往梅劍和手中一送,拔出長劍縱身而前,向青青胸口刺去。

  青青吃了一驚,疾忙側身避開。她受袁承志之囑,此行不帶兵刃,被孫仲君刷刷數劍,逼得手忙腳亂。她武功本就不及,更何況赤手空拳,數招之後,立即危險萬狀。

  袁承志聽她驚呼,便想過去救援,但被歸二娘緊緊纏住了無法脫身。

  歸辛樹向孫仲君喝道:「別傷人性命。」孫仲君道:「此人是金蛇郎君的兒子。這輕薄少年,正是罪魁禍首。」歸辛樹曾聽江南武林中人言道金蛇郎君心狠手辣,並非善良之輩,也就不言語了。孫仲君見師父已然默許,劍招加緊,白光閃閃,眼見青青便要命喪當地。

  袁承志見局勢緊迫,忽地雙腿齊飛,兩手仍是貼在胯側,但兩腿左一腳右一腳,連環六腳,都是快要踢到歸二娘身上時倏地收回,然而已將她逼得連退六步。袁承志就此擺脫,縱身躍起,空中轉身前撲,左手雙指點向孫仲君後心,要奪落她手中長劍,忽聽身旁一聲長嘯,一股勁風猛向腰間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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