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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溫氏五老怒火上衝,紛紛說道:「誰說不敢?」「這十多年來,我們那一天不在找他?」「這奸賊早已是廢人一個,又有誰怕他了?」「他在那裏?」「快說,快說!」

  袁承志淡淡一笑,道:「你們真的要去見他?」溫方達踏上一步,道:「不錯。」袁承志笑道:「見他有甚麼好?」溫方達怒道:「小朋友,誰跟你開玩笑?快給我說出來!」袁承志道:「各位身子壯健,總還得再隔好幾年,才能跟他會面。他已經死啦!」

  此言一出,各人盡皆愕然。只聽得溫青急叫:「媽媽,媽媽,你怎麼了?」袁承志回過頭來,只見那中年美婦已暈倒在溫青懷中,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毫無血色。

  溫方山臉色大變,連罵:「冤孽。」溫方義對溫青道:「青青,快把你媽扶進去,別丟醜啦,讓人家笑話。」溫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丟甚麼醜?媽媽聽到爸爸死了,自然要傷心。」

  袁承志大吃一驚:「他媽媽是金蛇郎君的妻子?溫青是他的兒子?」

  溫方義聽得溫青出言衝撞,更在外人之前吐露了溫門這件奇恥大辱,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對溫方山道:「三弟,你再寵這娃娃,我可要管了。」溫方山向溫青斥道:「誰是你爸爸?小孩子胡言亂語。還不快進去?」

  溫青扶著母親,慢慢入內。那美婦悠悠醒轉,低聲道:「你請袁相公明晚來見我,我有話問他。」溫青點頭,回頭對袁承志道:「還有一天,明晚你再來盜吧。你就是幫著人家。你,你……發的誓都是騙人的!」恨恨的向安小慧望了一眼,扶著母親走了進去。

  袁承志對安小慧道:「走吧!」兩人向外走出。溫方悟站在門口,雙手一攔,厲聲說道:「慢走,還有話問你。」袁承志一拱手道:「今日已晚,明日晚輩再來奉訪。」溫方悟道:「那金蛇奸賊死在甚麼地方?他死時有誰見到了?」

  袁承志想起那晚張春九刺死他禿頭師弟的慘狀,心想:「你們石樑派好不奸詐兇險,那晚在華山之上,我便險些死在你們手中,又何必跟你們說真話?何況你們覬覦金蛇郎君的遺物,我更不能說。」便道:「我也是輾轉聽朋友說起的,金蛇郎君是死在廣東海外的一個荒島之上。」說到這裏,童心忽起,說道:「貴派有一個瘦子,叫作張春九,還有一個禿頭,是不是?金蛇郎君的下落,他師兄弟倆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消叫他二人來一問,就甚麼都明白了,用不著來問我。」

  溫氏五老面面相覷,透著十分詫異。溫方義道:「張春九和江禿頭?這兩個傢伙不知死到那裏去了,他媽的,回來不剝他們的皮。」

  袁承志心道:「你們到廣東海外幾千個荒島上去細細的找吧!要不然,親自去問張春九和那禿頭也好。」向眾人抱拳道:「晚輩失陪。」

  溫方悟道:「忙甚麼?」他定要問個清楚,伸臂攔住。袁承志伸掌輕輕向他手臂推去。溫方悟手腕一勾,要施展擒拿手法拿他手腕。那知袁承志不想再和人動手,這一招其實是虛招,對方手一動,左方露出空隙,他拉住安小慧的手,呼的一聲,恰好從空隙中穿了出去,連溫方悟的衣服也沒碰到。

  溫方悟大怒,右手在腰間一抖,已把一條牛皮軟鞭解了下來,一招「駿馬脫韁」,向他後心打到。武林中的軟鞭有的以精鋼所鑄,考究的更以金絲繞成,但溫方悟內功精湛,所用兵刃就只平平常常的一條皮鞭。皮鞭又韌又軟,在他手裏使開來如臂使指,內勁到處,比之五金軟鞭有過之而無不及。

  袁承志聽得背後風聲,拉著安小慧向前直竄,皮鞭落空,聽得呼的一聲,勁道凌厲,知是一件厲害的軟兵器,他頭也不回,向牆頭縱去。

  溫方悟在這條軟鞭上下過數十年的功夫,被他這麼輕易避開,豈肯就此罷手?右手揮出,圈出一個鞭花,向安小慧腳上捲來。這一下避實就虛,知道這少女功力不高,這一招定然躲不開,如把她拉了下來,等於是截住了袁承志。

  袁承志聽得風聲,左手撩出,帶住鞭梢,他上躍之勢不停,左手使勁,竟將溫方悟提了起來。溫家眾人一見,無不大駭。

  溫方施要救五弟,右手急揚,兩柄飛刀嗚嗚發聲,向袁承志後心飛去。

  袁承志左手鬆開了皮鞭鞭梢,拉著安小慧向牆外躍出,聽得飛刀之聲,竟不回頭,腳心在飛刀刀身輕輕一擋,飛刀立時倒轉。

  溫方悟腳剛落地,兩柄飛刀已當頭射落。他不及起身,抖起皮鞭,想打開飛刀,那知皮鞭忽然寸寸斷裂,原來剛才袁承志在半空中提起溫方悟,實已使上了混元功的上乘內勁,否則他在半空中無從借力,如何提得起一個一百幾十斤的大漢?這混元勁傳到皮鞭之上,竟然將鞭子扯斷了。溫方悟大驚,一個「懶驢打滾」,滾了開去,但一柄飛刀已把他衣襟刺破。他站起來時一身冷汗,半晌說不出話來。

  溫方達不住搖頭。五老均是暗暗納罕。溫方義道:「這小子不過廿歲左右,就算在娘胎裏起始練武,也不過廿年功力,怎地手下竟如此了得?」溫方山道:「金蛇奸賊這般厲害,也栽在咱們手裏。這小子明晚再來,咱們好好的對付他。」

  袁承志和安小慧回到借宿的農家。安小慧把這位承志大哥滿口稱讚,佩服得了不得,說道:「崔師哥老是誇他師父怎麼了不起,我看他師父一定及不上你。」袁承志道:「崔師哥叫甚麼名字,他師父是那一位?」安小慧道:「他叫崔希敏,外號叫甚麼伏虎金剛。他師父是華山派穆老祖師的徒弟,外號叫『銅筆鐵算盤』。我聽了這外號就忍不住笑,也從來沒問崔師哥他師父叫甚麼名字。」

  袁承志點點頭,心想:「原來是大師哥的徒弟,他還得叫我聲師叔呢。」也不與她說穿,兩人各自安寢。

  次日晚上,袁承志叫安小慧在農家等他,不要同去。安小慧知道自己功夫差,只有礙手礙腳,幫不上忙,反要他分心照顧,雖然不大願意,還是答應了。

  袁承志等到二更天時,又到溫家,只見到處黑沉沉的燈燭無光,正要飛身入內,忽聽得遠處輕輕傳來三聲簫聲,那洞簫一吹即停,過了片刻,又是三聲。袁承志心念一動,知是溫青以簫相呼,心想溫氏五老極兇惡,溫青卻對自己尚有結義之情,最好能勸得她交還黃金,不必再動手了,於是循著簫聲,往玫瑰山坡上奔去。

  到得山坡,遠遠望去,見亭中坐著兩人,月光下只見雲鬢霧鬟,兩個都是女子,當即停了腳步,心想:「青弟不在這裏!」只見一個女子舉起洞簫吹奏,聽那曲調,便是溫青那天吹過的那首音調淒涼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幾步,想看清楚是誰。

  那手持洞簫的女子出亭相迎,低低叫了聲:「大哥!」袁承志大吃一驚,溶溶月色下一張俏麗面龐,竟然便是溫青。

  他登時呆了,隔了半晌,才道:「你……你……」

  溫青淺淺一笑,說道:「小妹其實是女子,一直瞞著大哥,還請勿怪!」說著深深一個萬福。袁承志還了一揖,以前許多疑慮之處,豁然頓解,心想:「我一直怪她脂粉氣太重,又過於小性兒,沒丈夫氣概,原來竟是女子。唉,我竟是莫名其妙的跟一個姑娘拜了把子,這可從那裏說起?」

  溫青道:「我叫溫青青,上次對你說時少了一個青字。」說著抿嘴一笑,又道:「其實呢,我該叫夏青青才是。」

  袁承志見她改穿女裝,秀眉鳳目,玉頰櫻唇,竟是一個美貌佳人,心中暗罵自己胡塗,這麼一個美人誰都看得出來,自己竟會如此老實,被她瞞了這許多天。要知他一生之中,除了嬰兒之時,只和安大娘和安小慧同處過數日,此後十多年在華山絕頂練武,從未見過女子。後來在闖王軍中見到李岩之妻紅娘子,這位女俠豪邁爽朗,與男子無異。因此於男女之別,他實是渾渾噩噩,認不出溫青青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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