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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溫青青道:「我媽在這裏,她有話要問你。」袁承志走進亭去,作揖行禮,叫道:「伯母,小侄袁承志拜見。」那中年美婦站起身來回禮,連說:「不敢當。」

  袁承志見她雙目紅腫,臉色憔悴,知她傷心難受,默默無言的坐了下來,尋思:「聽青青說,她母親是給人強姦才生下她來,那人自是金蛇郎君了。五老對金蛇郎君深惡痛絕,青青提一聲爸爸,就被她二爺爺喝斥怒罵。可是她媽媽聽得金蛇郎君逝世,立即暈倒,傷心成這個樣子,對他顯然情意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別情。」

  青青的母親呆了一陣,低聲問道:「他……他是真的死了?袁相公可親眼見到麼?」袁承志點點頭。她又道:「袁相公對我青青很好,我是知道的。我決不像我爹爹與叔伯們那樣,當你是仇人,請……請你把他死時的情形見告。是誰害死他的?他……他死得很苦嗎?」說到這裏,聲音發顫,淚珠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袁承志對金蛇郎君的心情,實在自己也不大明白,聽師父與木桑道人說,這人脾氣古怪,工於心計,為人介於正邪之間。他安排鐵盒弩箭、秘笈劇毒,確是用心險狠,實非正人端士。可是自從研習《金蛇秘笈》中的武功之後,對這位絕世的奇才不禁暗暗欽佩,在內心深處,不自覺的已把他當作師父之一。昨晚聽到溫氏五老怒斥金蛇郎君為「奸賊」,心中說不出的憤怒,事後想及,也覺奇怪。這時聽青青之母問起,便道:「金蛇郎君我沒見過面,不過說起來,這位前輩和我實有師徒之份,我許多武功是從他那裏學的。這位前輩死後的情形,恕我不便對伯母說,只怕有壞人要去發掘他的骸骨。」

  青青之母身子一晃,向後便倒。青青連忙抱住,叫道:「媽媽,你別傷心。」

  過了一會,青青之母悠悠醒來,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來接我們娘兒離開這地方,那知他竟一個人先去了。青青連她爸爸一面也見不著。」

  袁承志道:「伯母不必難過。夏老前輩現今安安穩穩的長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經好好安葬了。」又道:「夏前輩死時身子端坐,逝世之前又作了各種安排,顯非倉卒之間給人害死。」

  青青之母說道:「原來是袁相公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樣報答才好。」說著站起來施了一禮,又道:「青青,快給袁大哥磕頭。」青青拜倒在地,袁承志忙也跪下還禮。

  青青之母道:「不知他可有甚麼遺書給我們?」

  袁承志想起秘笈封面夾層中的地圖和圖上字樣:「得寶之人,務請赴浙江衢州石樑,尋訪溫儀,贈以黃金十萬兩。」當時看了這張「重寶之圖」,因無貪圖之念,隨手在行囊中一塞,此後沒再加留意,曾想金蛇郎君以曠世武功,絕頂聰明,竟至喪身荒山,險些骸骨無人收殮,只怕還是受了這重寶之害。天下奇珍異寶,無不足招大禍,這話師父常常提起,因此對這張遺圖頗有些厭憎之感,這時經青青之母一問,這才記起,說道:「小侄無禮,斗膽請問,伯母的閨字,可是一個『儀』字?」

  青青之母一驚,說道:「不錯,你怎知道?」隨即道:「那定是他……他……遺書上寫著的了,袁相公可……可有帶著?」神情中充滿盼望和焦慮。

  袁承志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點,從亭子欄干上斜刺躍出。溫儀母女吃了一驚,只聽一人「啊喲」一聲,袁承志已伸手從玫瑰叢中抓了一個人出來,走回亭子。那人已被他點中穴道,手足軟軟的垂下,動彈不得。

  青青叫道:「是七伯伯。」溫儀嘆了一口氣,道:「袁相公,請你放了他吧。溫家門中,沒一個當我們母女是親人了。」袁承志伸手在那人身上拍捏幾下,解開了他的穴道。原來那人是昨晚與他交過手的溫南揚。他是溫方義的兒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七。

  溫青青怒道:「七伯伯,我們在這裏說話,你怎麼來偷聽?也沒點長輩樣子。」

  溫南揚一聽大怒,便欲發作,但剛才被袁承志擒住時全無抗禦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過苦頭,恨恨的望了三人一眼,轉頭就走,走出亭子數步,惡狠狠的道:「不要臉的女人,自己偷漢子不算,還教女兒也偷漢子。」

  溫儀一陣氣苦,兩行珠淚掛了下來。青青那裏忍得他如此辱罵,追出去喝道:「喂,七伯伯,你嘴裏不乾不淨的說甚麼?」

  溫南揚轉身罵道:「你這賤丫頭要反了嗎?是爺爺們叫我來的,你敢怎樣?」

  溫青青罵道:「你要教訓我,大大方方的當面說便是,幹麼來偷聽我們說話?」溫南揚冷笑道:「我們?也不知是那裏鑽出來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稱起我們來啦。溫家十八代祖宗的臉,都給你們丟乾淨了!」青青氣得脹紅了臉,轉頭道:「媽,你聽他說這種話。」

  溫儀低聲道:「七哥,請你過來,我有話說。」溫南揚略一沉吟,大踏步走進亭子站定,和袁承志相距甚遠,防他突然出手。

  溫儀道:「我們娘兒身遭不幸,蒙五位爺爺和各位兄弟照顧,在溫家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夏的事,我從來沒跟青青說過,現下既然他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隱瞞。這件事七哥頭尾知道得很清楚,請你對袁相公與青青說一說吧。」

  溫南揚怫然道:「我幹麼要說?你的事你自己說好啦,只要你不怕醜。」溫儀輕輕嘆了口氣,幽幽的道:「好吧,我只道他救過你性命,你還會有一些兒感激之心,那知溫家的人,全是那麼忘……忘……唉!」溫南揚怒道:「他救過我性命,那不錯。可是他為甚麼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說出來,免得你自己說時,不知如何胡言亂語,盡說些謊話。」青青怒道:「我媽媽怎會說謊?」溫儀拉了她一把,道:「讓七伯伯說。」

  溫南揚坐了下來,說道:「姓袁的,青青,我怎樣識得那金蛇奸賊,現今原原本本的跟你們說,也好讓你們知道,那奸賊的用心是怎樣險毒。」青青道:「你說他壞話我不聽。」說著雙手掩住耳朵。

  溫儀道:「青青,你聽好啦。你過世的爸爸雖然不能說是好人,可是比溫家全家的好處還多上百倍。」溫南揚冷笑道:「你忘了自己也姓溫。」

  溫儀抬頭遠望天邊,輕聲道:「我……我……早已不姓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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