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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袁承志心想他是溫青的親外公,不能令他難堪,當下立即收回木劍,左手一送,已將鋼杖交還在他手中。這只是一瞬間之事,武功稍差的人渾沒看出鋼杖一奪一還,已轉過了一次手,料想令他如此下台,十分顧全了他老人家的顏面。

  那知溫方山跟著便橫杖打出。袁承志心想:「已經輸了招,怎麼如此不講理,全沒武林中高人的身份?」當即向左避開,突然嗤嗤嗤三聲,杖頭龍口中飛出三枚鋼釘,分向上中下三路打到。杖頭和他身子相距不過一尺,暗器突發,那裏避讓得掉?

  溫青不由得「呀」的一聲叫了出來,眼見情勢危急,臉色大變。

  卻見袁承志木劍迴轉,啪啪啪三聲,已將三枚鋼釘都打在地下。這招華山劍法,有個名目叫作「孔雀開屏」,取義於孔雀開屏,顧尾自憐。這招劍柄在外,劍尖向己,專在緊急關頭擋格敵人兵器。袁承志打落暗器,木劍反撩,橫過來在鋼杖的龍頭上一按。木劍雖輕,這一按卻按在杖腰的不當力處,正深得武學中「四兩撥千斤」的要旨。

  溫方山只覺一股勁力將鋼杖向下捺落,忙運力反挺,卻已慢了一步,杖頭落地。袁承志左足一蹬,踏上杖頭。溫方山用力回扯,竟沒扯起,袁承志鬆足向後縱開丈餘。溫方山收回鋼杖,只見廳上青磚深深凹下了半個龍頭,鬚牙宛然,竟是杖上龍頭被他蹬入磚中留下的印痕。四周眾人見了,盡皆駭然。

  溫方山臉色大變,雙手將鋼杖猛力往屋頂上擲去,只聽得忽啦一聲巨響,鋼杖穿破屋頂,飛了出去。

  他縱聲大叫:「這傢伙輸給你的木劍,還要它幹麼?」

  袁承志見這老頭子怒氣勃勃,呼呼喘氣,將一叢鬍子都吹得飛了起來,心中暗笑:「這是你輸了給我,可不是鋼杖輸了給木劍!」

  屋頂磚瓦泥塵紛落之中,溫方施縱身而出,說道:「年輕人打暗器的功夫還不壞,來接接我的飛刀怎樣?」隨手解下腰中皮套,負在背上。

  袁承志見他皮套中插著二十四柄明晃晃的飛刀,刃長尺許,心想大凡暗器,均是乘人不備,卒然施發,袖箭藏在袖中,金鏢、鐵蓮子之屬藏在衣囊,他的飛刀卻明擺在身上當眼之處,料想必有過人之長,知道這時謙遜退讓也已無用,點了點頭,說道:「老前輩手下容情!」將木劍還給小孩,轉過身來。

  溫家眾人知道四老爺的飛刀勢頭勁急,捷如電閃,倏然便至。這少年如全數接住,倒也罷了,要是他閃避退讓,飛刀不生眼睛,那可誰也受不住他一刀。當下除了四老之外,餘人紛紛走出廳去,挨在門邊觀看。

  溫方施叫道:「看刀!」手一揚,寒光閃處,一刀嗚嗚飛出。原來他的飛刀刀柄鑿空,在空中急飛而過之時,風穿空洞,發出嗚嗚之聲,如吹嗩吶,聲音淒厲。刀發有聲,似是先給敵人警告,顯得光明磊落,其實也是威懾恐嚇,擾人心神。

  袁承志見飛刀威猛,與一般暗器以輕靈或陰毒見勝者迥異,心想:「我如用手接刀,不顯功夫,難挫他驕氣,總要令他們輸得心悅誠服,才能叫他們放出小慧,交還黃金。」於是在懷中摸出兩枚銅錢,左手一枚,右手一枚,分向飛刀打去。左手一枚先到,只聽錚的一聲響,飛刀登時無聲,原來銅錢已把鏤空的刀柄打折。右手一枚銅錢再飛過去,與飛刀一撞,同時跌在地上。那飛刀重逾半斤,銅錢又輕又小,然而兩者相撞之後,居然一齊下墮,顯見他的手勁力道,比溫方施高出何止數倍。

  溫方施登時變色,兩刀同時發出。袁承志也照樣發出四枚銅錢,先將雙刀聲音打啞,跟著擊落在地。

  溫方施哼了一聲道:「好本事!好功夫!」口中說著,手下絲毫不緩,六把飛刀一連串的擲了出去。他這時已知勢難擊中對方,故意將六柄飛刀四散擲出,心想:「難道你還能一一把我飛刀打落?」卻聽得嗚錚、嗚錚接連六響,六柄飛刀竟然又被十二枚銅錢打啞碰跌。袁承志當日在華山絕頂,不知和木桑道人下了多少盤棋,打了多少千變萬化之劫,再加上無數晨夕的苦練,才學會這手世上罕見的暗器功夫。木桑若是在旁,說不定還要指摘他手法未純,但溫家諸人卻已盡皆心驚。

  溫方施大喝一聲:「好!」雙手齊施,六柄飛刀同時向對方要害處擲出,六刀剛出手,又是六刀齊飛,這是他平生絕技,功夫再好的人躲開了前面六刀,決再躲不開後面跟上的六刀。十二柄飛刀嗚嗚聲響,四面八方的齊向袁承志飛去。

  溫方達眼見袁承志武功卓絕,必是高人弟子,突見四弟使出最厲害的刀法,心中一驚,叫道:「四弟,別傷他性命……」話聲未畢,只見袁承志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右手六柄,左手六柄,十二柄飛刀盡數抓在手中,接著雙手對著兵器架連續揚了幾揚。

  刀槍架上本來明晃晃的插滿了刀槍矛戟,但見白光閃爍,槍頭矛梢,盡皆折斷,原來都被他用十二把飛刀斬斷了。飛刀餘勢不衰,插入了牆壁。

  突然之間,五老一齊站起,圈在他身周,目露兇光,同時喝道:「你是金蛇奸賊派來的嗎?」

  袁承志空中抓刀的手法,確是得自《金蛇秘笈》,驀見五老神態兇惡,便似要同時撲上來咬噬一般,心下不禁驚慌,正要回答,一瞥之下,忽見廳外三個人走過,其中一人正是安小慧,被兩名大漢綁縛了押著,當是剛從翻板下面的地窖被擒了上來。他心急救人,一個「一鶴沖天」,縱出廳去。溫方達與溫方義各抽兵刃,隨後追到。

  袁承志不顧追敵,直向安小慧衝去。兩名大漢刀劍齊揚,摟頭砍下。只聽得噹噹兩聲,兩名大漢手中的刀劍脫手飛出。這兩人一呆,見砸去他們兵刃的竟是大老爺和二老爺,嚇了一跳。溫方達與溫方義罵了聲:「膿包!」搶上追趕。

  原來袁承志身手快極,不架敵刃,颼的一下,竟從刀劍下鑽了過去。那兩名大漢兵刃砍下來時,溫氏二老恰好趕到,一刀一劍,便同時向大老爺、二老爺的頭上招呼。

  袁承志雙手一扯,扯斷了縛住安小慧手上的繩索。安小慧大喜,連叫:「承志大哥!」

  這時那兩人的刀劍正從空中落下,袁承志甩出斷繩,纏住長劍,扯了回來,對安小慧道:「接著!」繩子一鬆,那劍劍柄在前,倒轉著向她飛去。安小慧伸手接住。

  這當兒當真是說時遲,那時快,長劍剛擲出,溫方達兩柄短戟已向袁承志胸前搠到。卻聽得「啊!哼!」兩聲叫喊,原來那兩名大漢擋在路口,溫方義嫌他們礙手礙腳,一個掃堂腿踢開了。

  袁承志腳步不動,上身向後一縮,陡然退開兩尺。溫方達雙戟遞空,正要再戳,勁未使出,倏覺雙戟自動向前,燭光映射下,只見對方手中一截斷繩已纏住雙戟,向前拉扯。

  溫方達借力打力,雙戟一招「涇渭同流」,乘勢戳了過去,戟頭鋒銳,閃閃生光。袁承志側過身子,用力一扯斷繩,隨即突然鬆手。溫方達出其不意,收勢不及,向前踉蹌了兩步,看袁承志時,已拉了安小慧搶進練武廳內。

  溫方達本已沖沖大怒,這時更加滿臉殺氣,雙手一崩,已把戟上短繩崩斷,縱進廳來。溫家眾人也都回到廳內,站在五老身後。

  溫方達雙戟歸於左手,右手指著袁承志,惡狠狠的喝道:「那金蛇奸賊在那裏?快說。」

  袁承志說道:「老前輩有話好說,不必動怒。」

  溫方義怒道:「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甚麼人?他在甚麼地方?你是他派來的麼?」

  袁承志道:「我從沒見過金蛇郎君的面,他怎會派我來?」溫方山道:「這話當真?」袁承志道:「我幹麼騙你?晚輩在衢江之中,無意與這位溫兄弟相遇,承他瞧得起,結交為友,這跟金蛇銀蛇有甚麼干係?」

  五老面色稍和,但仍十分懷疑。溫方達道:「你不把金蛇奸賊藏身之所說出來,今日莫想離開石樑。」

  袁承志心想:「憑你們這點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聽他們口口聲聲的把金蛇郎君叫作「金蛇奸賊」,更是說不出的氣惱,但面子仍很恭謹,說道:「晚輩與金蛇郎君無親無故,連面也沒有會過。不過他在那裏,我倒也知道,就只怕這裏沒一個敢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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