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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袁承志心下盤算:「這許多人聚在這裏,一個個打下去,勢必給他們累死。如不速戰,只怕難以脫身。」等他左拳打到,右掌突然飛出,在他左拳上一擋,五指抓攏,已拿住他拳頭,順勢後扯。溫南揚收勢不住,踉踉蹌蹌的向前跌去,腳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片,如不是他五叔溫方悟伸手拉住,已跌下房去,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回身撲來。

  袁承志站著不動,待他撲到,轉身後仰,左腳輕輕一勾,溫南揚又向前俯跌下去。袁承志左足方勾,右掌同時伸出,料到他要向前俯跌,已一把抓住他的後心。溫南揚身子剛要撞到瓦面,驟然被人提起,那裏還敢交手,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退了下去。

  溫方義喝道:「這小子倒果然還有兩下子,老夫來會會高人的弟子。」雙掌一錯,就要上前。溫青突然縱到他身旁,俯耳說道:「二爺爺,他和我結拜了,你老人家可別傷他。」溫方義罵了一聲:「小鬼頭兒!」溫青拉住他的手,說道:「二爺爺你答應了?」溫方義道:「走著瞧!」手一甩,溫青立足不穩,不由自主的退出數步。

  溫方義穩穩實實的踏上兩步,說道:「你發招!」袁承志拱手道:「晚輩不敢。」溫方義道:「你不肯說師父名字,你發三招,瞧我知不知道?」袁承志見他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心中也道:「你走著瞧。」說道:「那麼晚輩放肆了,晚輩功夫有限,尚請手下留情。」溫方義喝道:「快動手,誰跟你囉裏囉唆?溫老二手下是向來不留情的!」

  袁承志深深一揖,衣袖剛抵瓦面,手一抖,袖子突然從橫裏甩起,呼的一聲,向溫方義頭上擊去,勁道著實凌厲。溫方義低頭避過,伸手來抓袖子,卻見他輕飄飄的縱起,左袖兜了個圈子,右袖驀地從左袖圈中直衝出來,逕撲面門,來勢奇急。溫方義避讓不及,當即身子仰後,躲開了這招。袁承志不讓他有餘裕還手,忽然回身,背向對方。

  溫方義一呆,只道他要逃跑,右掌剛要發出,忽覺一陣勁風襲到,但見他雙袖反手從下向上,猶如兩條長蛇般向自己腋下鑽來,這一招更是大出意料之外,忙伸雙手想抓,那知袖子已拂到他腰上,啦啦兩聲,竟爾打中,只感到一陣發麻,對手已借勢竄了出去。

  袁承志回過身來,笑吟吟的站住。溫青見他身手如此巧妙,一個「好」字險些脫口而出,急忙伸手按住了嘴,跟著伸了伸舌頭。

  溫方義又羞又惱,饒是他見多識廣,卻瞧不出這三招袖子功夫出於何門何派。他又怎知袁承志第一招使的是華山派嫡系武功伏虎掌法,第二招是從木桑道人的輕功中變化出來,第三招「雙蛇鑽腋」卻得自金蛇郎君的《金蛇秘笈》。袁承志怕對方識得,每一招均略加變化,兼之手掌藏在袖子之中,溫方義如何能識?

  溫方達等四兄弟面面相覷,都覺大奇。

  溫方義老臉漲得通紅,鬚眉俱張,突然發掌擊出。月光下袁承志見他頭上冒出騰騰熱氣,腳步似乎遲鈍蹣跚,其實穩實異常,當下不敢再行戲弄,一矮身,避開兩招,捲起衣袖,見招拆招,凝神接戰,他生怕給對方叫破自己門派,使的是江湖上最尋常的五行拳。這路拳法幾乎凡是學武之人誰都練過,溫氏五祖自然難以從他招式中猜測他的師承門戶。

  溫方義雖然出手不快,但拳掌發出,挾有極大勁風,拆得八九招,袁承志忽覺對方掌風中微有熱氣,向他手掌看去,心頭微震,但見他掌心殷紅如血,慘淡月光映照之下,更覺可怖,心想,這人練的是硃砂掌,聽師父說,這門掌力著實了得,可別被他打到了,於是拳風一緊,招數仍是平庸,勁力卻漸漸增強。

  酣鬥中溫方義突覺右腕一疼,疾忙跳開,低頭看時,只見腕上一道紅印腫起,原來已被他手指劃過,但顯是手下留情。溫方義心頭雖怒,可是也不便再纏鬥下去了。

  溫方山上前一步,說道:「這位袁兄弟年紀輕輕,拳腳居然甚是了得,那可不容易得很了。老夫領教領教你兵刃上的功夫。」袁承志道:「晚輩不敢身攜兵器來到寶莊。」溫方山哈哈一笑,說道:「你禮數倒也周全,這也算藝高人膽大了。好吧,咱們到練武廳去!」手一招,躍下地來。眾人紛紛跳下。袁承志只得隨著眾人進屋。

  溫青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枴杖裏有暗器。」袁承志正待接嘴,溫青已轉身對溫正道:「黑不溜秋的廣東蠻子怎麼樣?現下可服了吧?」溫正道:「二爺爺是寵著你,才不跟他當真,有甚麼希奇了?」溫青冷笑一聲,不再理他。

  眾人走進練武廳,袁承志見是一座三開間的大廳,打通了成為一個大場子。家丁進來點起數十支巨燭,照得明如白晝。溫家男女大都均會武藝,聽得三老太爺要和前日來的客人比武,都擁到廳上來觀看,連小孩子也出來了。

  最後有個中年美婦和小菊一齊出來。溫青搶過去叫了一聲:「媽!」那美婦滿臉愁容,白了溫青一眼,顯得甚是不快。

  溫方山指著四周的刀槍架子,說道:「你使甚麼兵刃,自己挑吧!」

  袁承志尋思:今日之事眼見已不能善罷,可是又不能傷了結義兄弟的尊長,剛下山來就遇上這個難題,可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溫青見他皺眉不語,只道他心中害怕,說道:「我這位三爺爺最疼愛小輩的,決不能傷你。」這話一半也是說給溫方山聽的,要他不便痛下殺手。她母親道:「青青,別多話!」溫方山望了溫青一眼,說道:「那也得瞧各人的造化罷。袁世兄,你使甚麼兵刃?」

  袁承志遊目四顧,見一個六七歲男孩站在一旁,手中拿著一柄玩具木劍,漆得花花綠綠地,劍長只有尋常長劍的一半。他心念一動,走過去說道:「小兄弟,你這把劍借給我用一下,好不好?」那小孩笑嘻嘻的將劍遞了給他。袁承志接了過來,對溫方山道:「晚輩不敢與老前輩動真刀真槍,就以這把木劍討教幾招。」這幾句話說來似乎謙遜,實則是竟沒把對方放在眼裏。他想對方人多,不斷纏鬥下去,不知何時方決,安小慧又已遭困,須得顯示上乘武功,將對方盡快盡數懾服,方能取金救人,既免稽遲生變,又不傷了對溫青的金蘭義氣。適才他在屋頂跟溫方義動手,於對方武功修為已瞭然於胸,倘若溫氏五老的武功均在伯仲之間,那麼以木劍迎敵,並不能算是犯險托大。

  溫方山聽了這話,氣得手足發抖,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老夫行走江湖數十年,如此小覷老夫這柄龍頭鋼杖的,嘿嘿,今日倒還是初會。好吧,你有本事,用這木劍來削斷我的鋼杖吧。」話剛說完,枴杖橫轉,呼的一聲,朝袁承志腰中橫掃而來。

  風勢勁急,袁承志的身子似乎被鋼杖帶了起來,溫青「呀」了一聲,卻見他身未落地,木劍劍尖已直指對方面門。溫方山鋼杖倒轉,杖頭向他後心要穴點到。

  袁承志心想:「原來這枴杖還可用來點穴,青弟又說杖中有暗器,須得小心。」身子一偏,枴杖點空,木劍一招「沾地飛絮」,貼著枴杖直削下去,去勢快極。

  溫方山瞧他劍勢,知道雖是木劍,給削上了手指也要受傷,危急中右手一鬆,枴杖落下,剛要碰到地面,左手快如閃電,伸下去抓著杖尾,驀地一抖,一柄數十斤的鋼杖昂頭挺起,反擊對方。袁承志見他眼明手快,變招迅捷,也自佩服。

  兩人越鬥越緊,溫方山的鋼杖使得呼呼風響,有時一杖擊空,打在地下,磚頭登時粉碎,聲勢著實驚人。袁承志在杖縫中如蝴蝶般穿來插去,木劍輕靈,招招不離敵人要害。

  轉瞬拆了七八十招,溫方山焦躁起來,心想自己這柄龍頭鋼權威震江南,縱橫無敵,今日卻被這後生小輩以一件玩物打成平手,一生威名,豈非斷送?杖法突變,橫掃直砸,已將敵人全身裹住。

  旁觀眾人只覺杖風愈來愈大,慢慢退後,都把背脊靠住廳壁,以防被杖頭帶到,燭影下只見鋼杖舞成一個亮晃晃的大圈。

  溫方山的武功,比之那龍游幫幫主榮彩可高得多了。袁承志藝成下山,此時方始真正遇到武功高強的對手,只是不願使出華山派正宗劍法來,以免給溫氏五老認出了自己門派,而對方鋼杖極具威勢,欺不近身去,手中木劍又不能與他鋼杖相碰,心想非出絕招,不易取勝,忽地身法稍滯,頓了一頓。

  溫方山大喜,橫杖掃來。袁承志左手運起「混元功」,硬生生一把抓住杖頭,運力下拗,右手木劍直進,嗤的一聲,溫方山肩頭衣服已被刺破,這還是他存心相讓,否則一劍刺在胸口,雖是木劍,但內勁凌厲,卻也是穿胸開膛之禍。

  溫方山大吃一驚,虎口劇痛,鋼杖已被挾手奪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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