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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冤蒙不白愁欲狂(4)


  張無忌大吃一驚,心念如電:「不論此人是友是敵,只須稍出微聲,大師伯們立時知覺。」左手直揮而下,連點他胸腹間五處要穴,隨即扣住他手腕。觸手之處,一片冰冷,那人竟氣絕已久。張無忌借著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臉上瞧去,隱隱約約之間,竟覺這死屍便是七師叔莫聲谷。他驚惶之下,顧不得是否會讓宋遠橋等人發現,抱著屍體向外走了幾步。光亮漸強,看得清清楚楚,卻不是莫聲谷是誰?但見他臉上全無血色,雙目未閉,越發顯得怕人,張無忌又驚又悲,一時之間竟自呆了。

  他這麼幾步一走,宋遠橋等已聽到聲音。俞蓮舟喝道:「裏面有人!」寒光閃動,武當四俠一齊抽出長劍。

  張無忌暗暗叫苦:「我抱著莫七叔的屍身,藏身此處,這弑叔的罪名,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了。」想起莫聲谷對自己的種種好處,陡然見他慘遭喪命,心下又感萬分悲痛,霎時間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卻沒想到宋遠橋等進來之時,如何為自己洗刷。

  趙敏的心思可比他轉得快得多了,縱身而出,舞動長劍,直闖了出去,刷刷刷刷四劍,俱是峨嵋派拼命的招數,分向武當四俠刺去。四俠舉劍擋架,趙敏早已闖出洞口,飛身躍上四俠乘來的一匹坐騎,反手揮劍,格開宋遠橋刺來的一劍,伸足在馬腹上猛踢,那馬吃痛,疾馳而去。

  趙敏方慶脫險,突然背上一痛,眼前金星亂舞,氣也透不過來,卻是吃了俞蓮舟一招飛掌。只聽得武當四俠展開輕功,急追而來。她心中只想:「我逃得越遠,他越能出洞脫身。否則這不白之冤,如何能夠洗脫?好在這四人都追了來,沒想到洞中尚有別人。」但覺背心劇痛,難熬難當,伸劍在馬臀上一刺。那馬長聲嘶鳴,直躥了出去。

  張無忌見趙敏闖出,一怔之間,才明白她是使調虎離山之計,好救自己脫身,於是抱著莫聲谷的屍身,奔出洞來。耳聽得趙敏與武當四俠是向東而去,便向西疾行。奔出二裏有餘,在一塊大岩石後將屍身藏好,再回到大路旁,縱上一株大樹。良久之後,心中仍怦怦亂跳,想到莫聲谷慘死,淚流難止,心想:「我武當派竟多難如此,不知殺害七師叔的兇手是誰?七師叔背上肋骨斷裂,中的是內家掌力。」陡然想起,前日在彌勒佛廟裏,陳友諒與宋青書說到「以下犯上」時,曾提到莫七叔,莫非其中有何干係?

  過了小半個時辰,聽得三騎馬自東而來,雪光反映下,看到宋遠橋和俞蓮舟各乘一馬,殷梨亭和張松溪兩人共騎。只聽俞蓮舟道:「這妖女吃了我一掌,連人帶馬摔入了深谷,料來難以活命。」張松溪道:「今日才報了萬安寺被囚之辱,出了胸中惡氣。哪知她竟會躲在這山洞之中,世事奇幻,委實出人意表。」殷梨亭道:「四哥,你猜她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洞裏幹什麼?」張松溪道:「那就難猜了。殺了妖女,沒有什麼,只有找到了七弟,咱們才真的高興。」四人漸行漸遠,以後的話便聽不到了。

  張無忌待宋遠橋等四人去遠,忙縱下樹來,循著馬蹄在雪中留下的印痕,向東追去,心下說不出的焦急難受,暗想:「她雖狡詐,這次卻確是捨命救我。倘若她竟因此送了性命,我……我……」越奔越快,片刻間已馳出四五里地,來到一處懸崖邊上。雪地裏但見一大灘殷紅的血漬,埤下足印雜亂,懸崖邊上崩壞了一大片山石,顯是趙敏騎馬逃到此處,慌不擇路,連人帶馬一起摔了下去。

  張無忌叫道:「趙姑娘,趙姑娘!」連叫四五聲,始終聽不到應聲。他更加憂急,向懸崖下望去,見是一個深谷,黑夜中沒法見到谷底如何。懸崖陡峭筆立,並無容足之處。他吸一口氣,雙足伸下,面朝崖壁,便向下滑去。滑下三四丈後,去勢越來越快,當即十指運勁,插入崖邊結成了厚冰的雪中,待身子稍停,又再滑下。如此五六次,才到谷底,著足處卻軟軟的,急忙躍開,原來是踏在馬肚皮上,只見趙敏身未離鞍,雙手仍牢牢抱著馬頸。

  張無忌伸手探她鼻息,尚有細微呼吸,人卻已暈去。他稍稍放心。谷中陰暗,一冬積雪未融,深及腰間。料想趙敏身沒離鞍,摔下的力道都由那馬承受了去,坐騎登時震死,她卻只是昏暈。張無忌搭她脈搏,知道雖受傷不輕,性命當可無礙,將她抱在懷裏,四掌相抵,運功為她療傷。

  趙敏所受這一掌是武當派本門功夫,張無忌深知脈息,療傷不難,不到半個時辰,她已悠悠醒轉。張無忌將九陽真氣源源送入她體內。又過大半個時辰,天色漸明,趙敏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淤血,低聲問道:「他們都去了?沒見到你吧?」

  張無忌聽她最關心的乃是自己是否會蒙上不白之冤,好生感激,說道:「沒見到我。你……你可受了苦啦。」他口中說話,真氣傳送仍絲毫不停。

  趙敏閉上了眼,雖然四肢沒半點力氣,胸腹之間甚感溫暖舒暢。九陽真氣在她體內又運走數轉,她回過頭來,笑道:「你歇歇吧,我好得多啦。」張無忌雙臂環抱,圍住了她腰,將右頰貼住她左頰,說道:「你救了我的聲名,那比救我十次性命,更加令我感激。」趙敏咯咯一笑,說道:「我是個奸詐惡毒的小妖女,聲名是不在乎的,倒是性命要緊。」便在此時,忽聽懸崖上有人朗聲怒道:「該死的妖女,果然沒死!你何以害死莫七俠,快快招來!」卻是俞蓮舟的聲音。

  張無忌大驚,不知四位師伯叔怎地去而複回。趙敏道:「你轉過頭去,不可讓他們見到你臉。」張松溪喝道:「賊妖女,你不回答,大石便砸將下來了。」

  趙敏仰頭朝上,果見宋遠橋等四人都捧著一塊大石,只須順手往下一摔,她和張無忌都性命難保。她在張無忌耳邊低聲說道:「你先撕下皮裘,蒙在臉上,抱著我逃走吧。」張無忌依言撕下皮袍的一條衣襟,蒙在臉上,在腦後打了個結,又將皮帽低低壓在額上,只露出雙眼。

  武當四俠追趕趙敏,將她逼入谷底,這四人行俠江湖,久經歷練,料想趙敏以郡主之尊,不致孤身外出而無護衛。四人假意騎馬遠去,行出數里,將馬系在道旁樹上,又悄悄回來搜索。四俠先回山洞,點了火把,深入洞裏,見到兩隻死了的香獐,已讓什麼野獸咬得血肉模糊,體香兀自未散。四人再搜出洞來,終於見到張無忌所留的足印,一路尋去,卻發現了莫聲谷的屍體,但見他手足都已讓野獸咬壞。四俠悲憤莫名,殷梨亭哭倒在地。

  俞蓮舟拭淚道:「趙敏這妖女武功雖然不弱,但憑她一人,決計害不了七弟。六弟且莫悲傷,咱們須當尋到所有兇手,一一殺了給七弟報仇。」張松溪道:「咱們且隱伏在山洞之側,到得天明,妖女的手下必會尋來。」這「守株待兔」之計雖然尋常,目前卻也別無他策,四俠強止悲聲,各在山洞兩側尋覓岩石,藏身守候。

  到得天明,卻不見有趙敏手下人尋來,四俠再到趙敏墮崖處察看,隱隱聽到說話之聲,向下望去,見一個錦衣男子抱著趙敏,原來這妖女竟然未死。四俠要逼問莫聲谷的死因,不願便用石頭擲死二人。這雪谷形若深井,四周峭壁,唯有西北角上有條狹窄的出路。張松溪喝道:「兀那元狗,快上來,若再延擱,大石塊砸將下來了。」

  張無忌聽得四師伯誤認自己為蒙古人,想因自己衣飾華貴,又跟隨著趙敏之故。眼見四下裏並無可以隱伏躲避之處,四俠若砸下大石,自己雖可跳躍閃避,趙敏卻性命難保,只有依言上去,走得一步算一步了,於是抱著趙敏從那窄縫中慢慢爬上。他故意顯得武功低微,走幾步便滑跌一下。這條窄縫本來極難攀援,他更加意做作,大聲喘氣,十分狼狽,摔了十七八跤,才攀上平地。

  他一出雪谷,本想立即抱了趙敏奪路而逃,憑著自己輕功,手中雖抱了一人,四俠多半仍追趕不上。但張松溪極是機靈,瞧出他上山時的狼狽神態頗有些做作,早通知了三個師兄弟,四人分佈四角,待他一步踏上,四柄長劍的劍尖已離他身子不及半尺。

  宋遠橋恨恨地道:「賊韃子,你用毛皮蒙住了臉,便逃得了性命麼?武當派莫七俠是誰下手害死的,好好說來!若有半句虛言,我將你這萬惡狗韃子千刀萬剮,開肚破膛!」他本來恬淡沖和,但眼見七師弟死得如此慘法,忍不住口出惡聲,那是數十年來極為罕有之事。

  趙敏歎了口氣,說道:「押魯不花將軍,事已如此,你就對他們說了吧!」跟著湊嘴在張無忌耳邊,低聲道:「使聖火令武功。」

  張無忌決不願對四位師伯叔動武,但形格勢禁,處境尷尬之極,一咬牙,驀地裏舉起趙敏的身子向殷梨亭拋去,粗著嗓子胡胡大呼,縱身半空中翻個空心筋斗,伸臂向張松溪抓到。殷梨亭順手接住了趙敏,一呆之下,便點了她穴道,將她摔開。

  在這瞬息之間,張無忌已使開聖火令上的怪異武功,拳打宋遠橋,腳踢俞蓮舟,一個頭錘向張松溪撞到,反手卻已奪下了殷梨亭手中長劍。這幾下兔起鶻落,既快且怪。武當四俠武功精強,原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但給他這接連七八下怪招一陣亂打,登時手忙腳亂,均感難以自保。

  那日在靈蛇島上,以張無忌武功之高,遇上波斯明教風雲三使的聖火令招數,也抵敵不住,何況此時他已學全六枚聖火令上的功夫,比之風雲三使高出何止數倍?聖火令上所載,本非極深邃的上乘功夫,固然詭異古怪,令人捉摸不定,如由庸手單獨使出,亦非武當派內家正宗武功之敵。但張無忌以九陽神功為根基,以乾坤大挪移心法為脈絡,加之對武當派武功盡數了然於胸,一招一式,盡皆攻向四俠的空隙之處。鬥到二十餘招時,他的聖火令功夫越來越奇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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