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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冤蒙不白愁欲狂(5)


  趙敏躺在雪中,大聲叫道:「押魯不花將軍,他們漢人蠻子自以為了得,今日叫他們嘗嘗咱們蒙古摔跤神技的滋味。」

  張松溪叫道:「使太極拳,這門韃子拳招古怪得緊。」四人使劍無功,便即收起長劍,使開太極拳法,將門戶守得嚴密無比。

  張無忌突然坐倒在地,雙拳猛捶自己胸膛。武當四俠生平不知遭逢過多少強敵,見識過多少怪招,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已算得是武學中奇峰突起的功夫了,但這韃子坐在地下自捶胸膛,不但見所未見,連聽也沒聽見過。四俠本已收起長劍,此時一怔之下,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三柄長劍又刺向張無忌身前。殷梨亭的長劍已給張無忌奪去擲開,但他身邊尚攜著莫聲谷的佩劍,跟著也拔出來刺去。

  張無忌突然橫腿疾掃,捲起地下大片積雪,猛向四俠灑去。這一招聖火令怪招,乃山中老人霍山所創,用以殺人越貨。他未曾創教立派之時,慣常在波斯沙漠中打劫行商,見有商隊遠遠行來,便坐地捶胸,呼天搶地地哭號,眾行商自必過去探問。他突然間踢起散沙,迷住眾商眼目,立即長刀疾砍,頃刻間使數十行商血染黃沙,屍橫大漠,實是一招極陰毒的手法。張無忌以此招踢飛積雪,功效與踢沙相同。

  武當四俠霎時之間但覺飛雪撲面,雙目不能見物,四人應變奇速,立時後躍。但張無忌出手更快,抱住俞蓮舟雙腿著地一滾,順手點了他三處大穴,跟著一個筋斗,身在半空,落下時右腿的膝蓋在殷梨亭頭頂跪落,竟撞中了他頂門「五處」和「承光」兩穴。殷梨亭一陣暈眩,摔倒在地。宋遠橋飛步來救,張無忌向後坐倒,撞人他懷中。宋遠橋回劍不及,左手撤了劍訣,揮掌拍出,掌力未吐,胸口已然一麻,為他雙肘撞中了穴道。張松溪心下大駭,見四兄弟中只剩下自己一人,當非此人敵手,但同門義重,決計不能獨自逃命,挺起長劍,刷刷刷三劍,向張無忌刺來。

  張無忌見他身當危難,可是步法沉穩,劍招絲毫不亂,這三劍來得淩厲,每一劍仍嚴守武當家法,心下暗暗喝彩:「若不是我學到了這一門古怪功夫,要抵擋四位師伯叔的聯手進攻,大非易事。」驀地裏腦袋亂擺,劃著一個個圈子,張松溪不為所動,不去瞧他搖頭晃腦的裝模作樣,嗤的一聲,長劍破空,直往他胸口刺來。張無忌一低頭,將腦袋往劍尖上迎去,忽地臥倒,向前撲出,張松溪小腹和左腿上四處穴道遭點,摔倒在地。

  張無忌所點這四處穴道只能制住下肢,正要往他背心中樞穴補上一指,猛聽得張松溪大聲慘呼,雙眼翻白,上身一陣痙攣,直挺挺地死了過去。張無忌這一下只嚇得魂不附體,心想适才所點穴道並非重手,別說不會致命,連輕傷也不至於,難道四師伯身有隱疾,陡然間遇此打擊,因而發作麼?他背上刹那間出了一陣冷汗,忙伸手去探張松溪的鼻息。突然之間,張松溪左手探出,已拉下了他臉上蒙著的衣襟。

  兩人面面相覷,都驚得呆了。過了好半晌,張松溪才道:「好無忌,原來……原來……是你,可不枉了咱們如此待你。」他說話聲音已然哽咽,滿臉憤怒,眼淚卻已涔涔而下,說不出是氣惱還是傷心。原來他在光明頂上,曾見到張無忌以九陽神功加乾坤大挪移手法對抗六大派英豪,聖火令武功源自乾坤大挪移,多少有點蹤跡可尋。張松溪機智過人,便裝假死,引得張無忌關心查究,立時拉下了他蒙在臉上的皮裘。

  張無忌一來老實,二來對四師伯關心過甚,竟爾沒有防備。他心喪欲死,只顫聲道:「四師伯,不是我……七師叔不是我……不是我害的……」

  張松溪哈哈慘笑,說道:「很好,很好!你快將我們一起殺了。大哥、二哥、六弟,你們都瞧清楚了,這狗韃子不是旁人,竟是咱們鍾愛的無忌孩兒。」

  宋遠橋、俞蓮舟、殷梨亭三人身不能動,一齊怔怔地瞪著張無忌。

  張無忌神智迷亂,便想拾起地下長劍,往頸中一抹。

  趙敏忽然叫道:「張無忌,大丈夫一時受點冤屈,打什麼緊?天下沒有不能水落石出之事。你務須找到殺害莫七俠的真凶,為他報仇,才不枉了武當諸俠疼愛你一場。」

  張無忌心中一凜,深覺此言有理,說道:「咱們此刻該當如何?」說著走到她身前,在她背心和腰間諸穴上推宮過血,解開了她受點的穴道。趙敏柔聲安慰道:「你別氣苦!你明教中有這許多高手,我手上也不乏才智之士,定能擒獲真凶。」

  張松溪怒叫:「張無忌,你若還有絲毫良心,快將我們四人殺了。我見不得你跟這妖女無恥勾搭的醜模樣。」

  張無忌臉色鐵青,實在沒了主意。趙敏道:「咱們當先去救韓林兒,再回去找你義父,一路上追查殺害你莫七叔的真凶,追查殺害你表妹的兇手。」張無忌一呆,道:「什……什麼?」趙敏冷冷地道:「莫七俠是你殺的麼?幹嗎你四位師伯叔認定是你?殷離是我殺的麼?千嗎你認定是我?難道只可你去冤枉旁人,卻不容旁人冤枉你?」

  這幾句話如雷轟電震一般,直鑽入張無忌的耳中,他此刻親身經歷,方知世事往往難以測度,深切體會到了身蒙不白之冤的苦處,心中只想:「難道趙姑娘她……她……竟和我一樣,也是給人冤枉了麼?」

  趙敏道:「你點了四位師伯叔的穴道,他們能自行衝開麼?」張無忌搖頭道:「這是聖火令上的奇門功夫,師伯叔們不能自行沖解,但過得十二個時辰後,自會解開。」趙敏道:「嗯,咱們將他們四位送回山洞,即便離去。在真凶找到之前,你是不能再跟他們相見了。」張無忌道:「那山洞中有野獸、獐子出入來去,莫七叔的屍身就給野獸咬壞了。」趙敏歎道:「瞧你方寸大亂,什麼也想不起來。只須有一位上身能活動,手中有劍,什麼野獸能侵犯他們?」

  張無忌只道:「不錯,不錯。」將武當四俠抱起,放在一塊大岩石後以避風雪。四俠罵不絕口。張無忌眼中含淚,並不置答。

  趙敏道:「四位是武林高人,卻如此不明事理。莫七俠倘若真是張無忌所害,他此刻揮劍將你們殺了滅口,有何難處?他忍心殺得莫七俠,難道便不忍心加害你們四位?你們若再口出惡言,我趙敏每人給你們一個耳光。我是奸詐惡毒的妖女,說得出便做得到。當日在萬安寺中,我瞧在張公子份上,對各位沒半分折辱。少林、昆侖、峨嵋、華山、崆峒五派高手,人人給我截去了手指。但我對武當諸俠可有半分禮數不周之處麼?」

  宋遠橋等面面相覷,想起在萬安寺中,她確對武當派頗有禮貌,雖仍認定張無忌害死了莫聲谷,但生怕趙敏當真出手打人,大丈夫可殺不可辱,給這小妖女打上幾記耳光,那可是生平奇恥,便即默然住口。

  趙敏微微一笑,向張無忌道:「你去牽咱們的坐騎來,馱四位去山洞。」張無忌猶豫道:「還是我來抱吧。」趙敏心念一動,已知他心意,冷笑道:「你武功再高,能同時抱得了四個人麼?你怕自己一走開,我便加害你四位師伯叔。你始終不相信我。好,我去牽坐騎,你在這裏守著吧。」張無忌給她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但確是不敢將四位師伯叔的性命,交托在這個性情難以捉摸的少女手中,便道:「勞駕你去牽牲口,我在這裏守著四位師伯叔。你傷勢怎樣,走路不礙嗎?」趙敏冷笑道:「你再殷勤好心,別人仍不會信你。你的赤心熱腸,人家只當你是狼心狗肺。」說著轉身便去牽馬。

  張無忌咀嚼著她這幾句話,只覺她說的似是師伯叔疑心自己,卻也是說自己疑心於她;目送著她緩步而行,腳步蹣跚,顯是傷後步履艱難,心中又憐惜,又覺過意不去。

  趙敏走沒多遠,忽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沿大路從北而來,一前二後,共是三乘。

  趙敏聽到蹄聲,當即奔回,說道:「有人來了!」張無忌向她招了招手。趙敏奔到大石之後,伏在他身旁,眼見俞蓮舟的身子有一半露在石外,便將他拉到石後。

  俞蓮舟怒目而視,喝道:「別碰我!」趙敏冷笑道:「我偏要拉你,瞧你有什麼法子?」張無忌喝道:「趙姑娘,不得對我師伯無禮。」趙敏伸伸舌頭,向俞蓮舟裝個鬼臉。

  便在此時,一乘馬已奔到不遠之處,其後又有兩乘馬如飛追來,相距約有二三十丈。第一乘漸漸奔近,張無忌低聲道:「是宋青書宋大哥!」趙敏道:「快阻住他。」張無忌問道:「幹什麼?」趙敏道:「別多問,彌勒廟中的話你忘了麼?」

  張無忌心念一動,拾起地下一粒冰塊,彈了出去。嗤的一聲,冰塊破空而去,正中宋青書坐騎的前腿。那馬一痛,跪倒在地。宋青書躍起離鞍,想拉坐騎站起,但那馬一摔之下,左腿已斷。宋青書見後面追騎漸近,忙向這邊奔來。張無忌又是一粒堅冰彈去,撞中他右腿穴道,跟著趙敏伸出手指,接連四下,點了武當四俠的啞穴,及時制止宋遠橋呼喚。只聽宋青書「啊」的一聲叫,在雪地中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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