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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百歲壽宴摧肝腸(7)


  殷素素道:「無忌,你答應媽一句話。」無忌道:「媽,你說。」殷素素道:「你別心急報仇,要慢慢地等著,只一個也別放過。」眾人聽了她這幾句冷冰冰的言語,背上都不自禁地感到一陣寒意,只聽無忌叫道:「媽!我不要報仇,我要爹爹活轉來。」

  殷素素淒然道:「人死了,活不轉來了。」她身子微微一顫,說道:「孩子,你爹爹既然死了,咱們只得把你義父的下落,說給人家聽了。」無忌急道:「不,不能!他們要去害死義父的。讓他們打死我好了,爹爹不說,我也決計不說。」

  殷素素搖搖頭,說道:「空聞大師,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請你俯耳過來。」這一著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盡感驚詫。空聞道:「善哉,善哉!女施主若能早說片刻,張五俠也不必喪生。」走到殷素素身旁,俯耳過去。

  殷素素嘴巴動了一會兒,卻沒發出一點聲音。空聞問道:「什麼?」殷素素道:「那金毛獅王謝遜,他是躲在……」「躲在」兩字之下,聲音又模糊之極,聽不出半點。空聞又問:「什麼?」殷素素道:「便是在那兒,屠龍寶刀也在那兒,你們少林派自己去找吧。」

  空聞大急,道:「我沒聽見啊。」說著站直了身子,伸手搔頭,臉上盡是迷惘之色。

  殷素素冷笑道:「我只能說得這般,你到了那邊,自會見到金毛獅王謝遜。」

  她抱著無忌,低聲道:「孩兒,你長大了之後,要提防女人騙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將嘴巴湊在無忌耳邊,極輕極輕地道:「我沒跟這和尚說,咱們誰也不說。我是騙他的……你瞧你媽……多會騙人!」說著淒然一笑,突然間雙手一松,身子斜斜跌倒,只見她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原來她在抱住無忌之時,已暗用匕首自刺,只是無忌擋在她身前,誰也沒瞧見。

  無忌撲到母親身上,大叫:「媽媽,媽媽!」但殷素素自刺已久,支持了好一會兒,這時已然氣絕。無忌悲痛之下,竟不哭泣,瞪視著空聞大師,問道:「是你殺死我媽媽的,是不是?你為什麼逼死我爹爹,殺死我媽媽?」

  空聞陡然間見此人倫慘變,雖是當今第一武學宗派的掌門,也不禁大為震動,經無忌這麼一問,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忙道:「不,不是我。是她……是她自盡的。」

  無忌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但拼命用力忍住,說道:「我不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給你們這些惡人看。」

  空聞大師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張真人,這等變故……嗯,嗯……實非始料所及,張五俠夫婦既已自盡,那麼前事一概不究,我們就此告辭。」說罷合十行禮。張三豐還了一禮,淡淡地道:「恕不遠送。」少林僧眾一齊站起,便要走出。

  殷梨亭怒喝:「你們……你們逼死我五哥……」但轉念又想:「五哥所以自殺,實是為了對不起三哥,卻跟他們無干。」一句話說了一半,再也接不下口去,伏在張翠山的屍身之上,放聲大哭。

  眾人心中都覺不是味兒,齊向張三豐告辭,均想:「這梁子當真結得不小,武當派決計不肯善罷罷休。從此後患無窮。」只宋遠橋紅著眼睛,送賓客出了觀門,轉過頭來時,眼淚已奪眶而出。大廳之上,武當派人人痛哭失聲。

  峨嵋派眾人最後起身告辭。紀曉芙見殷梨亭哭得傷心,眼圈兒也自紅了,走近身去,低聲道:「六哥,我去啦,你……你自己多多保重。」殷梨亭淚眼模糊,抬起頭來,哽咽道:「你們……你們峨嵋派……也是來跟我五哥為難麼?」紀曉芙忙道:「不是的,家師只是想請張師兄示知謝遜的下落。」她頓了一頓,牙齒咬住了下唇,隨即放開,唇上已出現了一排深深齒印,幾乎血也咬出來了,顫聲道:「六哥,我……我實在對你不住,一切你要看開些。我……我只有來生圖報了。」

  殷梨亭覺她說得未免過分,道:「這不幹你的事,我們不會怪你峨嵋派。」紀曉芙臉色慘白,道:「不……不是這個……」她不敢和殷梨亭再說話,轉頭望向無忌,說道:「好孩子,我們……我們大家,都會好好照顧你。」從頭頸中除下一個黃金項圈,要套在無忌頸中,柔聲道:「這個給了你……」

  無忌將頭向後一仰,道:「我不要!」紀曉芙大是尷尬,手中拿著那個項圈,不知如何下臺。她淚水本在眼眶中滾來滾去,這時終於流了下來。靜玄師太臉一沉,道:「紀師妹,跟小孩兒多說什麼?咱們走吧!」紀曉芙掩面奔出。

  無忌憋了良久,待靜玄、紀曉芙等出了廳門,正要大哭,豈知一口氣轉不過來,咕咚一聲,摔倒在地。俞蓮舟急忙抱起,知他在悲痛中忍住不哭,是以昏厥,說道:「孩子,你哭吧!」在他胸口推拿了幾下,豈知無忌這口氣竟轉不過來,全身冰冷,鼻孔中氣息微弱,俞蓮舟運力推拿,他始終不醒。眾人見他轉眼也要死去,無不失色。

  張三豐伸手按在他背心靈台穴上,一股渾厚的內力隔衣傳送過去。以張三豐此時的內功修為,只要不是立時斃命氣絕之人,不論受了多重損傷,他內力一到,定當好轉,哪知他內力透進無忌體中,只見他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身子更顫抖不已。張三豐伸手往他額頭摸去,觸手冰冷,宛似摸到一塊寒冰一般,大驚之下,右手又摸到他背心衣服之內,但覺他背心上有一處宛似炭炙火燒,四周卻寒冷徹骨。若非張三豐內力已至化境,這觸摸之下,只怕也要冷得發抖,便問:「遠橋,抱孩子進來的那個韃子兵呢?找找去!」

  宋遠橋應聲出外,俞蓮舟曾跟那蒙古兵對掌受傷,知道大師兄也非他敵手,忙道:「我也去。」兩人並肩出廳。張三豐押著那蒙古兵進廳時,張翠山已自殺身亡,跟著殷素素自盡殉夫,各人悲痛之際,誰也沒留心那蒙古兵,一轉眼間,此人便走得不知去向。

  張三豐撕開無忌背上衣服,只見細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個碧綠的五指掌印。張三豐再伸手撫摸,只覺掌印處炙熱異常,周圍卻是冰冷,伸手摸上去時已然極不好受,無忌身受此傷,其難當可想而知。

  過不多時,宋遠橋與俞蓮舟快步回廳,說道:「山上已沒外人。」兩人見到無忌背上奇怪的掌印,都大吃一驚。

  張三豐皺眉道:「我只道三十年前百損道人一死,這陰毒無比的玄冥神掌已然失傳,豈知世上居然還有人會這門功夫。」宋遠橋驚道:「這娃娃受的竟是玄冥神掌?」他年紀最長,曾聽到過「玄冥神掌」的名稱,至於俞蓮舟等,連這路武功的名字也從未聽見過。

  張三豐歎了口氣,並不回答,臉上老淚縱橫,雙手抱著無忌,望著張翠山的屍身,說道:「翠山,翠山,你拜我為師,臨去時重托於我,可是我連你的獨生愛子也保不住,我活到一百歲有什麼用?武當派名震天下又有什麼用?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眾弟子盡皆大驚。各人從師以來,始終見他逍遙自在,從未聽他說過如此消沉哀痛之言。

  殷梨亭道:「師父,這孩子……這孩子當真無救了麼?」張三豐雙臂橫抱無忌,在廳上東西踱步,說道:「除非……除非我師覺遠大師複生,將全部《九陽真經》傳授於我。」眾弟子的心都沉了下去,師父這句話,便是說無忌的傷勢無法治癒了。

  眾人沉默半晌。俞蓮舟道:「師父,那日弟子跟他對掌,此人掌力果然陰狠毒辣,世所罕見,弟子當場受傷。可是此刻弟子傷勢已愈,運氣用勁,尚無窒滯。」張三豐道:「那是托了你們武當七俠大名的福。以這玄冥神掌和人對掌,若是對方內力勝過自己,掌力回激反沖,發掌者不免自受大禍。以後再遇上此人,可得千萬小心。」

  俞蓮舟應道:「是。」心下凜然:「原來那人過於持重,怕我掌力勝他,是以一上來未曾全力施出玄冥神掌,否則我此刻多半已性命不保。下次若再相遇,他下手便不容情了。」又想:「我身受此掌,已然如此,無忌小小年紀,只怕……只怕……」

  宋遠橋道:「适才我一瞥之間,見這人五十來歲年紀,高鼻深目,似是西域人。」莫聲谷道:「這人擄了無忌去,又送他上山來幹嗎?」張松溪道:「這人逼問無忌不得,便用玄冥神掌傷了他,要五弟夫婦親眼見到無忌身受之苦,不得不吐露金毛獅王的下落。」莫聲谷怒道:「這人好大的膽子,竟敢上武當山來撒野!」張松溪黯然道:「上武當山來撒野的人,今日難道少了?」俞蓮舟道:「何況這人挾制了無忌,料得咱們投鼠忌器,不敢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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