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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百歲壽宴摧肝腸(6)


  張三豐道:「這個自然。武林之中,可不能任意顛倒是非,混淆黑白。」他引了殷素素所說「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八個字,還敬他一句。』空聞向殷素素道:「請問張夫人,你何以濫施毒手,殺了龍門鏢局滿門老小?」

  殷素素凜然道:「龍門鏢局沒好好護送俞三俠!我們天鷹教害了他,我雖不是男子漢,卻也知道一人做事一身當的道理。我要去向俞三俠直承其事!」向張翠山道:「五哥,你妻子年輕時行事任性,連累了你,好生過意不去、我要去向三伯吐露真相,由他處罰。」說著轉身入內。張翠山站起身來,跟在其後,腳下微見踉蹌。殷梨亭伸手相扶,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等跟著入內。宋遠橋道:「我在這裏陪師父!」

  殷素素由清風、明月二道童帶路,來到俞岱岩的臥室。她走到俞岱岩床前,見他向天仰臥,身上蓋了條薄被,顫聲道:「三伯,我是你五弟妹,我對你做了好大的錯事,本來沒臉來見你,但這件事不能隱瞞一輩子……我是來求你斬斷我一條臂膀的,雖不能說是贖罪,但至少可讓我今後能光明正大地叫你一聲:『三伯!』可以無驚無懼地做張翠山的妻子……」說著拔出佩劍,倒轉了手持劍頭,將劍柄伸向俞岱岩。

  張翠山滿腹疑惑,瞥了妻子一眼,見她臉上盡是愧疚和憂慮之色。

  俞岱岩並不伸手接劍,只呆呆出神,眼色中透出異樣光芒,又痛苦,又怨恨,顯是想起了一件畢生的恨事。俞蓮舟、殷梨亭等望望俞岱岩,又望望殷素素,各人心中均充塞了不祥之感。一時室中寂靜無聲,幾乎連各人的心跳聲也可聽見。

  只見俞岱岩喘氣漸急,蒼白的雙頰之上湧起了一陣紅潮,輕聲說道:「五弟妹,請你說說這幾句話:『第一,要請你都總鏢頭親自押送。第二,自臨安府送到湖北襄陽府,必須日夜不停趕路,十天之內送到。若有半分差池,別說你都總鏢頭性命不保,叫你龍門鏢局滿門雞犬不留。』」

  各人聽他緩緩說來,不自禁地都出了一身冷汗。

  殷素素道:「三伯,你果然了不起,聽出了我的口音,那日在臨安府龍門鏢局之中,委託都大錦將你送上武當山的,便是小妹。」俞岱岩道:「多謝弟妹好心。」殷素素道:「後來龍門鏢局途中出了差池,累得三伯如此,是以小妹將他鏢局子中老老少少一起殺光了。」俞岱岩冷冷地道:「我起初還對你感激,要報你的大恩。你上山之後,我從五弟口中得知你是天鷹教中人,便想和你一見,查問一些事,可是你一直推託不見。」

  殷素素臉色黯然,歎了口長氣,說道:「三伯,今日我便是來向你告罪,小妹這件事大錯而特錯!不過我得明言,此事翠山一直瞞在鼓裏,半分不知,我是怕……泊他知曉之後,從此……從此不再理我。」

  俞岱岩靜靜地道:「事已如此,往事不可追,何必有礙你夫婦之情?過了這些年,我一切早看得淡了。就算手足完好,卻又如何?今日我仍活著,五弟又從海外歸來,便是天大的喜事。」

  俞岱岩骨氣極硬,自受傷以來,從不呻吟抱怨。他本來連話也不會說,但經張三豐悉心調治,以數十年修為的精湛內力度入他體內,終於漸漸能開口說話,但他對當日之事始終絕口不提,直至今日,才說出這幾句話來。

  殷素素道:「三伯,其實你心中早已料到,只是顧念著和翠山的兄弟之義,是以隱忍不說。不錯,那日在錢塘江中,躲在船艙中以蚊須針傷你的,便是小妹……」

  張翠山大喝:「素素,當真是你?你……你……你怎不早說?」

  殷素素道:「傷害你三師哥的罪魁禍首,便是你妻子,我怎敢跟你說?」轉頭又向俞岱岩道:「三伯,後來以掌心七星釘傷你、騙了你手中屠龍寶刀的那人,便是我的親哥哥殷野王。我們天鷹教跟武當派素無仇冤,屠龍寶刀既得,又敬重你是位好漢子,便叫龍門鏢局將你送回武當山。七星釘的解藥在我哥哥手裏,我沒法先給你解毒,至於途中另起風波,卻是我始料所不及了。」

  張翠山全身發抖,目光中如要噴出火來,指著殷素素道:「你……你騙得我好苦!」

  殷素素將佩劍遞給張翠山,說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憐愛,情義深重,我今日死而無怨,三伯不肯斷我手臂罰我的大錯,只盼你一劍將我殺了,以全你武當七俠之義。」

  張翠山接過劍來,一劍便要遞出,刺向妻子的胸膛,但霎時之間,十年來妻子對自己溫順體貼、柔情蜜意,種種好處登時都湧上心來,這一劍如何刺得下手?

  他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聲,奔出房去。殷素素、俞蓮舟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齊跟出。只見他急奔至廳,向張三豐跪倒在地,說道:「恩師,弟子大錯已經鑄成,無可挽因,弟子只求你一件事。」

  張三豐不知內室中發生何事,溫顏道:「什麼事,你說吧,為師決無不允。」

  張翠山磕了三個頭,說道:「多謝恩師。弟子有一獨生愛子,落入奸人之手,盼恩師救他脫出魔掌,撫養他長大成人。」站起身來,走上幾步,向著空聞大師、鐵琴先生何太沖、崆峒派關能、峨嵋派靜玄師太等一干人朗聲說道;「我妻子殺了不少少林弟子,那時她可還不識、得我,但我夫婦一體,所有罪孽,當由張翠山一人承當!我和金毛獅王義結金蘭,你們凱覦屠龍寶刀,想逼我對不起義兄,武當弟子豈是這等卑鄙無義之徒!」說著橫過長劍,在自己頸中一劃,鮮血迸濺,登時斃命。

  張翠山死志甚堅,知道橫劍自刎之際,師父和眾同門定要出手相阻,是以置身於眾賓客之間,說完了那兩句話,立即出手。

  張三豐及宋遠橋、俞蓮舟、殷梨亭四人齊聲驚呼搶上。但聽砰砰砰兒聲連響,六七人飛身摔出,均是張翠山身周的賓客,給張三豐師徒掌力震開。但終於遲了一步,張翠山劍刃斷喉,已無法挽救。張松溪、莫聲谷、殷素素三人出來較遲,相距更遠。

  便在此時,廳口長窗外一個孩童聲音大叫:「爹爹,爹爹!」第二句聲音發悶,顯是給人按住了口。張三豐身形晃動,已到了長窗之外,只見一個穿著蒙古軍裝的漢子手中抱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那男孩嘴巴遭按,卻兀自用力掙扎。

  張三豐愛徒慘死,心如刀割,但他近百年的修為,心神不亂,低聲喝道:「進去!」那人左足力點,抱了孩子便欲躍上屋頂,突覺肩頭壓沉,身子滯重異常,雙足竟沒法離地,原來張三豐悄沒聲地欺近身來,左手已輕輕搭上他肩頭。那人大驚,心知張三豐只須內勁吐出,自己不死也得重傷,只得依言走進廳去。

  那孩子正是張翠山的兒子無忌。他給那人按住了嘴巴,可是在長窗外見父親橫劍自刎,如何不急,拼命掙扎,終於大聲叫了出來。

  殷素素見丈夫為了自己而自殺身亡,突然間又見兒子無恙歸來,大悲之後,繼以大喜,問道:「孩兒,他們打你了嗎?你吃了苦嗎?」無忌昂然道:「他們就打死我,我也不說義父的事!」殷素素道:「好孩子,讓我抱抱你。」

  張三豐道:「將孩子交給她。」那人全身受制,只得依言把無忌遞給殷素素。

  無忌撲在母親懷裏,哭道:「媽,他們為什麼逼死爹爹?是誰逼死爹爹的?」殷素素道:「這裏許許多多人,一齊上山來,只因你爹爹不肯說出義父的所在,他們便逼死了你爹爹。」無忌一對眼睛從左至!右緩緩地橫掃一遍,他年紀雖小,但每人眼光和他目光相觸,心中都不由得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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