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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百歲壽宴摧肝腸(5)


  俞蓮舟這一下看似險著,實則也是逼不得已。他深知少林三大神僧功力甚高,年紀遠比自己師兄弟為大,修為亦自較久,倘若單打獨鬥,大師哥宋遠橋當可和其中一人戰成平手,自己傷後初愈,未必能擋得住一位神僧。至於餘下的一位,不論張松溪、殷梨亭或莫聲谷,都非輸不可。他這般叫陣,明是師兄弟六人鬥他十二名少林僧,其實那九名少林弟子料想殊不足畏,說起來武當派是以少敵多,其實卻是武當六弟子合鬥少林三神僧。

  空智如何不明白這中間的關節,哼了一聲,說道:「張真人既不肯賜教,那麼我們師兄弟三人,逐一向武當六俠中的三人請教,三陣分勝敗,三陣中勝得兩陣者為臝。」

  張松溪道:「空智大師定要單打獨鬥,那也無不可。只是我們師兄弟七人,除了三哥俞岱岩因遭少林派弟子毒手,以致無法起床,餘下六人卻誰也不敢退後。我們六陣分勝敗,武當六弟子分別迎戰少林六位高僧,六陣中勝得四陣者為贏。」莫聲谷大聲道:「便是這樣,倘若武當派輸了,張五師哥便將金毛獅王,尤其是屠龍寶刀的下落告知少林寺方丈。倘若少林派承讓,便請三位高僧帶同這許多拜夀為名、尋事為實的朋友,一齊下山去吧!」

  張松溪提出這個六人對戰之法,可說已立於不敗之地,料知大師哥、二師哥的武功大致和三大神僧相若,至於其餘的少林僧,卻勢必連輸三陣。

  空智搖頭道:「不妥,不妥。」但何以不妥,卻又難以明言。

  張松溪道:「三位向家師叫陣,說是要以三對一。待得我們要以六人對少林派二位高僧,空智大師卻又要單打獨鬥。我們答允單打獨鬥,大師卻又說不妥。這樣吧,便由晚輩一人鬥一鬥少林三大神僧,這樣總妥當了吧?三位將晚輩一舉擊斃,便算是少林派勝了,豈不爽快?」

  空智勃然變色。空聞口誦佛號:「阿彌陀佛!」空性自上武當山後從未說過一句話,這時忽然說道:「兩位師哥,這位張小俠要獨力鬥三僧,咱們便上啊!」他武功雖高,但自幼出家為僧,不通世務,聽不懂張松溪的譏刺之言。

  空聞道:「師弟不可多言。」轉頭向宋遠橋道:「這樣吧,我們少林六僧,領教武當六俠的高招,一陣定輸贏。」

  宋遠橋朗聲道:「好,我們六個對六個,一陣定輸贏!」轉頭對俞蓮舟低聲道:「二弟,真武七截當然最好,迫不得已,真武六截也當天下無敵!」俞蓮舟、張松溪等立時明白宋遠橋這句話的用意。

  原來張三豐有一套極得意的武功,叫做「真武七截陣」。武當山供奉的是真武大帝。一日他見到真武神像座前的龜蛇二將,想起長江和漢水之會的蛇山、龜山,心想長蛇靈動,烏龜凝重,真武大帝左右一龜一蛇,正是兼收至靈至重的兩件物性,當下連夜趕到漢陽,凝望蛇龜二山,從蛇山蜿蜒之勢、龜山莊穩之形中間,創了一套精妙無方的武功出來。那龜蛇二山大氣磅礴,從山勢演化出來的武功,森然萬有,包羅極廣,決非一人之力所能同時施為。張三豐悄立大江之濱,不飲不食凡三晝夜之久,潛心苦思,終是想不通這個難題。到第四天早晨,旭日東昇,照得江面上金蛇萬道,閃爍不定。他猛地省悟,哈哈大笑,回到武當山上,將七名弟子叫來,每人傳了一套武功。

  這七套武功分別行使,固是各有精妙之處,但若二人合力,則師兄弟相輔相成,攻守兼備,威力便即大增。若至七人同施,猶如六十四位當世一流高手同時出手。當世之間,算得上第一流高手的也不過寥寥二三十人,哪有這等機緣,將這許多高手聚合一起?便集在一起,這些高手有正有邪,或善或惡,又怎能齊心合力?

  張三豐這套武功由真武大帝座下龜蛇二將而觸機創制,便名之為「真武七截陣」。他當時苦思難解者,總覺顧得東邊,西邊便有漏洞,同時南邊北邊,均予敵人可乘之機,後來想到可命七弟子齊施,才破解了這個難題。這「真武七截陣」不能由一人施展,總不免遺憾,但轉念想道:「這路武功倘若一人能使,豈非單是一人,可足匹敵當世六十四位第一流高手,這念頭也未免過於荒誕狂妄了。」不禁啞然失笑。

  武當七俠成名以來,無往不利,不論多麼厲害的勁敵,最多兩三人聯手,便足以克敵取勝,這「真武七截陣」從未用過一次。此時宋遠橋眼見大敵當前,心想雖因俞岱岩受傷,湊不成真武七截陣,但兄弟六人共使此陣,對手少林三神僧功力縱強,攜同上山的弟子縱有深藏不露的硬手,然六僧合力,決計敵不過「真武六截陣」,此戰必勝,乃可斷言。

  俞岱岩受傷之後,手足癱瘓,飲食沐浴等事均由兩名小道童清風、明月服侍。殷素素臥病在床,飯膳茶水等等也就由清風、明月送奉。當外客紛至之時,觀中人手不足,兩名小道童幫著在廳堂中斟茶送菜。兩人見少林高僧與宋太師伯說僵了要動手,又緊張,又興奮,齊道:「我們跟五太師嬸說去,請她也來瞧瞧!」這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高手大比武,殷素素平日對二童和顏悅色,甚是客氣,二童不願她錯失了眼福,匆匆進去稟告。

  殷素素先前聽得各門各派來了不少賓客,料想多半與義兄謝遜和龍門鏢局之事有關,早就結束定當,腰懸佩劍,聽得二僮進來告知,便即隨著來到廳後,低聲道:「我在這裏瞧好了,不到外面去。」她的目光首先便停在夫婿張翠山身上,但見他神色黯然,眼光中頗有愁苦之意。

  只見空性神僧已縱到大廳外的空地上,叫道:「少林六僧對武當六俠,一陣見輸贏!只比勝負,不決生死!」雙手成龍爪之形,淩空一抓,嗤嗤聲響。

  忽見少林僧眾中走出一人,瞎了右目,滿臉怒容,戟指怒道:「張翠山,虧你自稱張五俠,可不教天下人笑歪了嘴?那晚在臨安府龍門鏢局之中,連殺都大錦滿門老小七十一人,你敢說不是你嗎?那晚身穿青色書生衣巾,手拿摺扇,裝作一副儒雅君子模樣,其實卻是個無恥之徒,你能對天發誓,那個人不是你嗎?」說這幾句話的正是圓業。适才他為張翠山和張松溪的話給堵回,心下愈想愈不忿,眼見掌門方丈、師父等便要動手,一股怒氣難平,忍不住又罵了出來。

  殷素素見丈夫臉現痛楚之色,那和尚罵一句,張翠山臉上的肌肉便抽搐一下。只聽圓業又粗聲罵道:「張翠山,你是張真人的弟子,張真人教出來的徒弟,可有這般濫殺無辜、做了惡事不認的嗎?你武當派柱稱俠義,在江湖上騙人騙了幾十年,到底有沒有三分羞恥之心?」

  殷素素瞧著丈夫握緊拳頭的手輕輕發顫,又見他站起身來,似乎頭暈,微微轉了個圈子,複又跌坐回椅上,不禁心如刀割。只聽得廳外空地上那老僧叫道:「少林六僧對武當六俠,到底打不打啊?」

  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等望著張翠山,都知他聽了圓業的賁罵,只因殺人的是他妻子殷素素,既不便否認,又累了武當派清名,以致心中有愧。俞蓮舟和張翠山夫婦水陸長途共行,張翠山全不隱瞞,向他吐露心事最多,見到五弟這等情狀,凜然心驚:「五弟心情激憤,看來要……好站立也支持不定;我受那假蒙古兵掌傷之後,內息一直未能調勻,內力大打折扣。師兄弟六人之中,只剩四人完好,只怕補不了四面八方的破綻缺陷,最怕的是他四人還須分心照顧我與五弟,那可如何是好?」心中一驚,額頭冷汗涔涔。

  殷素素眼見夫婿心神下定,身子搖晃,而武功卓絕的二伯又臉……大變,額頭出汗,顯是面臨極大危難,胸中熱血上湧,從板壁後躥了出來,躬身向張三豐屈膝行禮,叫了聲:「師父!」轉身向著空聞、空智,以及戟指怒斥張翠山的圓業,朗聲說道:「你們幾位來到武當山上,責問我丈夫張翠山……」空智不等她說完,插口問道:「女施主便是張五俠的夫人?老僧聽人說道,女施主乃天鷹教教主殷白眉的千金,這可不錯吧?」

  殷素素道:「不錯!我爹爹便是天鷹教教主白眉鷹王殷天正,我是天鷹教的紫微堂堂主,在教中坐第三把交椅。你們冤枉張五俠的那番話,全是一派胡言。虧你們自居名門正派,卻在眾家英雄之前胡說八道,睜著眼睛說瞎話,可笑啊,可笑!」空智冷冷地道:「有什麼可笑?」

  殷素素道:「臨安府龍門鏢局那場血案,決計不是武當派張五俠做的。你們硬要栽贓,那還不可笑?」空智搖頭道:「張夫人邪僻成性,指鹿為馬,這……這倒令人為難了。」

  殷素素道:「你們胡亂指責張五俠,顛倒是非,武林中還有公道沒有?什麼叫做名門正派,難道混淆黑白,便算名門正派嗎?」

  空性在大廳外將龍爪手使得呼呼風響,木見武當六俠出來接戰,自覺沒趣,回入大廳,大聲問道:「到底誰在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殷素素大聲道:「龍門鏢局那七十幾條性命明明不是張五俠殺的,你們冤枉於他,那便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空性喝道:「那麼是誰殺的?」

  殷素素挺胸說道:「是我殺的!那時我還沒嫁給張五俠,跟他素不相識!明明是天鷹教幹的事,你們卻栽在武當派頭上,豈不冤枉?你們要報仇,便去找天鷹教好了。天鷹教的總舵,便在江南海鹽縣南北湖的鷹窠頂!」

  來到武當山問罪的各門派幫會聽得殷素素自認殺了龍門鏢局滿門,登時變得師出無名,均感沒味。眾人此行真正目的是在謝遜,卻也變成失卻了藉口,人人均感空空蕩蕩。

  空聞說道:「好!冤有頭,債有主,你是女流之輩,我們去找天鷹教殷天正便了。」轉身向張三豐合十道:「張真人,張夫人既歸入了貴派門下,今後再濫殺無辜,只怕貴派也得擔些干係才是。武林之中,終究要講一個『理』字,可不能恃強為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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