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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誰送冰舸來仙鄉(3)


  兩人生食已久,急欲得火,當下說做便做,以整整兩天時光,搓了一條百餘丈長的繩子,又曬了一天,第四日便向火山口進發。火山口望去不遠,走起來卻有四十餘里。兩入越走越熱,先脫去海豹皮的皮裘,到後來只穿單衫也有些頂受不住,又行里許,兩人口乾舌燥,遍身大汗,身旁已無一株樹木花草,盡是光禿禿、黃焦焦的岩石。

  張翠山肩上負著長繩,瞥眼見殷素素幾根長髮的發腳因受熱而捲曲起來,心下憐惜,說道:「你在這裏等我,待我獨自上去吧。」殷素素嗔道:「你再說這些話,我不理你啦!最多咱們沒火種,一輩子吃牛肉,又有什麼大不了?」張翠山微微一笑。

  又走里許,兩人都已氣喘如牛。張翠山雖內功精湛,也已給蒸得金星亂冒,腦中嗡嘴作聲,說道:「好,咱們便在這裏將繩子擲了上去,倘若接不上火種,那就……,那就……」殷素素笑道:「那就是老天爺叫咱倆做一對茹毛飲血的野人夫妻……」說到這裏,身子晃動,險些暈倒,忙抓住張翠山肩頭,這才站穩。張翠山從地下撿起一塊石子,縛在長繩一端,提氣向前奔出數丈,喝一聲:「去!」使力擲出。

  但見石去如矢,將長繩拉得筆直,遠遠地落了下去。可是數十丈外雖比張殷二人立足處又熱了好多,仍距火山口尚遠,未必便能點燃繩端。兩人等了良久,只熱得眼中如要爆出火來,那長繩卻連青煙也沒冒出半點。張翠山歎了口氣,說道:「古人鑽木取火,擊石取火,都是有的,咱們回去慢慢再試吧!這個擲繩取火的法子可不管用。」

  殷素素道:「這法子雖然不行,但繩子已烤得幹透。咱們找幾塊火石,用劍來打火試試。」張翠山道:「也說得是。」拉回長繩,解松繩頭,費成細絲。火山附近遍地燧石,拾過一塊燧石,平劍擊打,登時爆出幾星火花,飛上了繩絲,試到十來次時,終於點著了火。兩人喜得相擁大叫。那烤焦的長繩便是現成火炬,兩人各持一根火炬,喜氣洋洋地回到熊洞。殷素素堆積柴草,生起火來。

  既有火種,一切全好辦了,融冰成水,烤肉為炙。兩人自船破以來,從未吃過一頓熱食,這時第一口咬到脂香四溢的熊肉時,真是險些連自己的舌頭也吞下肚去了。

  當晚熊洞之中,花香流動,火光映壁。兩人自結成夫妻以來,至此方始真有洞房春暖之樂。

  次日清晨,張翠山走山洞來,抬頭遠眺,正自心曠神怡,驀地裏見遠處海邊岩石之上,站著一個高大人影。

  這人卻不是謝遜是誰?張翠山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實指望和殷素素經歷一番大難之後,在島上便此安居,哪知又闖來了這個魔頭。霎時之間,他便如變成了石像,呆立不敢稍動。但見謝遜腳步蹣跚,搖搖晃晃地向內陸走來。誠是他眼瞎之後,沒法捕魚獵海豹,直餓到如今。他走出數丈,腳下一個踉蹌,向前摔倒,直挺挺地伏在地下。

  張翠山返身人洞,殷素素嬌聲道:「五哥……你……」但見他臉色鄭重,話到口邊又忍住了。張翠山低聲道:「那姓謝的也來啦!」殷素素嚇了一跳,悄悄問道:「他瞧見你了嗎?」隨即想起謝遜眼睛已瞎,驚惶之意稍減,說道:「咱兩個亮眼之人,難道對付不了一個瞎子?」張翠山點了點頭,道:「他餓得暈了過去啦。」殷素素道:「瞧瞧去!」從衣袖上撕下四根布條,在張翠山耳中塞了兩條,自己耳中塞了兩條,右手提著長劍,左手扣了幾枚銀針,一同走出洞去。

  兩人走到離謝遜七八丈處,張翠山見謝遜餓得狼狽,心下不忍,朗聲道:「謝前輩,可要吃些食物?」謝遜陡然間聽到人聲,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但隨即辨出是張翠山的聲音,臉上又罩了一層陰影,隔了良久,才點了點頭。張翠山回洞拿了一大塊昨晚吃剩下來的熟熊肉,說道:「請接著。」遠遠擲去。謝遜撐起身子,聽風辨物,伸手抓住,慢慢咬了一口。

  張翠山見他生龍活虎般的一條大漢,竟給饑餓折磨得如此衰弱,不禁油然而起憐憫之情。殷素素心中卻是另一個念頭:「五哥也忒煞濫好人,讓他餓死了,豈不乾淨?這番救活了他,日後只怕負累無窮,說不定我兩人的性命還得送在他手下。」但想自己立過重誓,決意跟著張翠山做好人,心中雖起不必救人之念,卻不說出口來。

  謝遜吃了半塊熊肉,伏在地下呼呼睡去。張翠山在他身旁生了一個火堆。

  謝遜直睡了一個多時辰這汴醒轉,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張殷二人守在他身旁,見他坐起開口,便各取出塞在右耳中的布條,以便聽他說些什麼,但兩人的右手都離耳畔不過數寸,只要一見情勢不對,立即伸手塞耳,左耳中的布條卻不取出。張翠山道:「這是極北之處一個無人荒島。」謝遜「嗯」了一聲,霎時之間,心中興起了數小盡的念頭,呆了半晌,說道:「如此說來,咱們是回不去了!」張翠山道:「那得瞧老天爺的意旨了。」謝遜破口罵道:「什麼老天爺,狗天、賊天、強盜老天!」摸索著坐在一塊石上,又咬起熊肉來,問道:「你們要拿我怎樣?」

  張翠山頦著殷素素,等她說話。殷素素卻打個手勢,意思說一切聽憑你的土意。

  張翠山微一沉吟,朗聲道:「謝前輩,我夫妻倆……」謝遜點頭道:「嗯,成了夫妻啦。」殷素素臉上一紅,卻頗有得意之色,說道:「那是你做的媒人,須得多謝你撮合。」謝遜哼了一聲,道:「你夫妻倆怎麼樣?」張翠山道:「我們射瞎了你的眼睛,自是萬分過意不去,不過事已如此,千言萬語的致歉也是尤用。既然天意要讓咱們共處孤島,說不定這輩子再也難回中土,我二人便好好地奉養你一輩子。」

  謝遜點了點頭,歎道:「那也只得如此。」張翠山道:「我夫妻倆情深意重,同生共死,前輩倘若狂病再發,害了我夬妻任誰一人,另一人決不能獨活。」謝遜道:「你要跟我說,你兩人倘若死了,我瞎了眼睛,在這荒島上也就活不成?」張強山道:「正是!」謝遜道:「既然如此,你們左耳之中何必再塞著布片?」

  張翠山和殷素素相視而笑,將左耳中的布條也都取了出來,心下卻均駭然:「此人眼睛雖瞎,耳音之靈,幾乎到了能以耳代目的地步,再加上聰明機智,料事如神。若不是在此事事稀奇古怪的極北島上,他也未必須靠我二人供養。」

  張翠山請謝遜為這荒島取個名字。謝遜道:「這島上既有萬載玄冰,又有終古不滅的火窟,便稱之為冰火島吧。」

  自此三人便在冰火島上住了下來,倒也相安無事。離熊洞半里之處,另有一個較小山洞。張殷二人將之佈置成為一間居室,供謝遜居住。張殷夫婦捕魚打獵之餘,燒陶作碗,堆土為灶,諸般日用物品,次第粗具。

  謝遜也從不和兩人囉唕,只捧著那把屠龍寶刀,低頭冥思。張殷二人有時見他可憐,勸他不必再苦思刀中秘密。謝遜道:「我豈不知便尋到了刀中秘密,在這荒島之上又有何用?只無所事事,這日子卻又如何打發?」兩人聽他說得有理,也就不再相勸。

  忽忽數月,有一日,夫婦倆攜手向島北漫遊,原來這島方圓極廣,延伸至北,不知盡頭,走出二十餘里,只見一片濃密的叢林,老樹參天,陰森森的遮天蔽日。張翠山有意進林一探,殷素素膽怯起來,說道:「別要林中有什麼古怪,咱們回去吧。」

  張翠山微覺奇怪,心想:「素素向來好事,怎地近來卻懶洋洋的,什麼事也提不起興致?」想到此處,心中一驚,問道:「你身子好嗎?可有什麼不舒服?」殷素素突然間滿臉通紅,低聲道:「沒什麼。」張翠山見她神情奇特,連連追問。殷素素似笑非笑地道:「老天爺見咱們太過寂寞,再派一個人來,要讓大夥兒熱鬧熱鬧。」張翠山一怔之下,大喜過望,叫道:「你有孩子啦?」殷素素忙道:「小聲些,別讓人家聽見了。」說了這句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荒林寂寂,哪裏還有第三個人在?

  天候嬗變,這時候日漸短而夜漸長,到後來每口只兩個多時辰是白天,氣候也轉得極其寒冷。殷素素有了身孕後甚感疲懶,但一切烹飪、縫補等務,仍勉力而行。

  這一晚她十月懷胎將滿,熊洞中升了火,夫妻倆偎倚在一起閒談。殷素素道:「你說咱們生個男孩呢還是女孩?」張翠山道:「女孩像你,男孩像我,男女都很好。」殷素素道:「不,我喜歡是個男孩子。你先給他取定個名字吧!」

  張翠山道:「嗯。」隔了良久,卻不言語。殷素素道:「這幾天你有什麼心事?我瞧你心不在焉似的。」張翠山道:「沒什麼。想是要做爸爸了,歡喜得胡裏胡塗啦!」

  他這幾句話本是玩笑之言,但眉間眼角,隱隱帶有憂色。殷素素柔聲道:「五哥,你瞞著我,只有更增我憂心。你瞧出什麼事不對了?」

  張翠山歎了口氣,道:「但願是我瞎疑心。我瞧謝前輩這幾天的神色有些不正。」殷素素「啊」的一聲,道:「我也早見到了。他臉色越來越兇狠,似乎又要發狂。」張翠山點了點頭,道:「想是他琢磨不出屠龍刀中的秘密,因此心中煩惱。」殷素素淚水盈盈,說道:「本來咱倆拼著跟他同歸於盡,那也沒什麼。但是……但是……」

  張翠山摟著她肩膀,安慰道:「你說得不錯,咱們有了孩子,不能再跟他拼命。他好好的便罷,要是行兇作惡,咱們只得將他殺了。諒他瞎著雙眼,終究奈何咱們不得。」

  殷素素自從懷了孩子,突然變得仁善起來,從前做閨女時一口氣殺幾十個人也毫不在意,這時便是殺一頭野獸也覺不忍。有一次張翠山捕了一頭母鹿,一頭小鹿直跟到熊洞中來,殷素素定要他將母鹿放了,寧可大家吃些野果,挨過兩天。這時聽到張翠山說要殺了謝遜,不禁身子一顫。

  她偎倚在張翠山懷裏,這麼微微一顫,張翠山登時便覺察了,向著她神色溫柔地一笑,說道:「但願他不發狂。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殷素素道:「不錯,倘若他真的發起狂來,卻怎生制他?咱們給他食物時做些手腳,看能找到些什麼毒物……不,不,他不一定會發狂的,說不定只是咱倆瞎疑心。」

  張翠山道:「我有個計較。咱倆從明兒起,移到內洞去住,卻在外洞掘個深坑,上面鋪以皮毛軟泥。」殷素素道:「這法子好卻是好,不過你每日要出外打獵,倘若他在外面行兇……」張翠山道:「我一人容易逃走,只要見情勢不對,便往危崖峭壁上躥去。他瞎了雙眼,如何追得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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