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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皓臂似玉梅花妝(5)


  殷素素聽他這般說,面溢春花,好生歡喜。白龜壽素知殷素素面冷心狠,從來不對任何年輕男子稍假辭色,但這時對張翠山的神態卻截然不同,知道此人在她心中的分量著實不輕,又聽他稱讚自己內功,說道無意於寶刀,登時敵意盡消,說道:「殷姑娘,海沙派、巨鯨幫、神拳門那些傢伙早就到啦,還有兩個昆侖派的年輕劍客。這兩個小子飛揚跋扈,囂張得緊,哪如張五俠名滿天下,卻偏這麼謙光。可見有一分本事,便有一分修養……」

  他剛說到這裏,忽聽得山背後一人喝道:「背後鬼鬼祟祟地譭謗旁人,這又算什麼行徑了?」話聲一歇,轉出兩個人來。兩人均穿青色長袍,背上斜插長劍,都是二十八九歲年紀,臉罩寒霜,一副要惹是生非的模樣。

  白龜壽笑道:「說起曹操,曹操便到。我跟各位引見。」那兩個昆侖派的青年劍客本來就要發作,陡然間見到殷素素容光照人,清麗非凡,心都評然一動。一個目不轉瞬地呆呆瞧著她,另一個看了她一眼,忙轉開了頭,但隨即又斜目偷覷。

  白龜壽指著呆看殷素素的那人道:「這位是高則成高大劍客。」指著另一人道:「這位是蔣立濤蔣大劍客。兩位都是昆侖派的武學高手。昆侖派威震西域,武學上有不傳之秘,高蔣兩位更是昆侖派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矯矯不群的人物。這一次來到中原,定當大顯身手,讓我們開開眼界。」

  他這番話中顯然頗含譏嘲,張翠山心想這兩人若不立即動武,也必反唇相譏,哪知高蔣二人只唯唯諾諾,似乎並沒聽見他說些什麼,再看二人神色,這才省悟,原來他二人一見殷素素,一個傻瞪,一個偷瞧,竟都神不守舍地如癡如呆。張翠山暗暗好笑,心道:「昆侖派名播天下,號稱劍術通神,哪知派中弟子卻這般無聊。」

  白龜壽又道:「這位是武當派張翠山張相公,這位是殷素素殷姑娘,這位是敝教的常金鵬常壇主。」他說這三人姓名時都輕描淡寫,不加形容,對張翠山更只稱一聲「張相公」,連「張五俠」的字眼也免了,顯是將他當作極親近的自己人看待。

  殷素素心中甚喜,眼光在張翠山臉上一轉,秋波流動,梨渦淺現。

  高則成見殷素素對張翠山神態親近,狠狠地向張翠山怒目橫了一眼,冷冷地道:「蔣師弟,咱們在西域之時好像聽說過,武當派算是中原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啊。」蔣立濤道:「不錯,好像聽說過。」高則成道:「原來耳聞不如目見,道聽途說之言,大不可信。」蔣立濤道:「是嗎?江湖上謠言甚多,十之八九原本靠不住。高師哥說武當派怎麼了?」高則成道:「名門正派的弟子,怎地跟邪教人物廝混在一起,這不是自甘墮落麼?」二人一吹一唱,竟向張翠山叫起陣來。他們可不知殷素素也是天鷹教中人物,「邪教」二字,只指白常二人而言。

  張翠山聽他二人言語如此無禮,登時便要發作,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次上王盤山來,用意純在查察傷害俞岱岩的閃手,這兩個昆侖弟子年紀雖較自己為大,卻是初出茅廬的無名之輩,犯不著跟他們一般見識,何況天鷹教行事確甚邪惡,觀乎殷素素和常金鵬將殺人當作家常便飯一事可知,自己決不能跟他們牽纏在一起,微微一笑,說道:「在下跟天鷹教的這幾位也是初識,和兩位仁兄沒什麼分別。」

  這兩句話眾人聽了都是大出意外。白常兩壇主只道殷素素跟他交情甚深,豈知卻是初識。殷素素心中惱怒,知道張翠山這麼說,分明有瞧不起天鷹教之意。高蔣兩人相視冷笑,心想:「這小子是個膿包,一聽到昆侖派的名頭,就怕了咱們啦!」

  白龜壽道:「各位貴賓都已到齊,只巨鯨幫的麥少幫主還沒來,咱們也不等他啦。現下各位可請隨便逛逛,正午時分,請到那邊山谷飲酒看刀。」常金鵬笑道:「麥少幫主座船失事,是張相公命人救了起來,這時便在船中,待會請他赴宴便了。」

  張翠山見白常兩位壇主對己執禮甚恭,殷素素的眼光神色之間更柔情似水,但想跟這些人越疏遠越好,說道:「小弟想獨自走走,各位請便。」也不待各人回答,一舉手,便向東邊一帶樹林中走去。

  王盤山是個小島,山石樹木無甚可觀,東南角有個港灣,桅檣高聳,停泊著十來艘大船,想是天鷹教、海沙派一干人的座船。張翠山沿著海邊信步而行,他對殷素素任意殺人的殘暴行徑雖大為不滿,但說也奇怪,一顆心竟念茲在茲地縈繞在她身上:「這位殷姑娘在天鷹教中地位尊貴,白常兩位壇主對她像公主一般侍候,但她顯然不是教主,不知是什麼來頭?」又想:「天鷹教要在這島上揚刀立威,對方海沙派、神拳門、巨鯨幫等都由首要人物赴會,天鷹教卻只派兩個壇主主持,全沒將這些對手放在心上。瞧那玄武壇白壇主的氣派,似乎武功尚在朱雀壇常壇主之上。看來天鷹教已是武林中一個極大隱憂,今日乘機多摸清一些他們的底細,日後武當派便想跟他們河水不犯井水,只怕也不可得。」

  正沉吟間,忽聽得樹林外傳來一陣陣兵刃相交之聲,他好奇心起,循聲過去,只見樹蔭下高則成和蔣立濤各執長劍,正在練劍,殷素素在一旁笑吟吟地瞧著。張翠山心道:「師父常說昆侖派劍術大有獨到之處,他老人家少年之時,還和一個號稱『劍聖』的昆侖派名家會過面,這機緣倒是難得。」但武林人士研習武功之時極忌旁人偷看。張翠山雖極想看個究竟,終究要守武林規矩,只望了一眼,轉身便欲退開。

  但他這麼一探頭,殷素素已見到了,向他招了招手,叫道:「張五哥,你過來。」張翠山這時若再避開,反落了個偷看的嫌疑,邁步走近,說道:「兩位兄台在此練劍,咱們別惹人厭,到那邊走走吧。」還沒聽到殷素素固答,只見白光閃動,嗤的一聲響,蔣立濤反劍掠上,高則成左臂中劍,鮮血冒出。張翠山一驚,只道是蔣立濤失手誤傷。哪知高則成哼也不哼,鐵青著臉,刷刷刷三劍,招數巧妙狠辣,全是指向蔣立濤的要害。張翠山這才看清,原來兩人並非研習劍法,竟是真打狠鬥,不禁大為訝異。

  殷素素笑道:「看來師哥不及師弟,還是蔣兄的劍法精妙些。」

  高則成聽了此言,一咬牙,翻身回劍,劍訣斜引,一招「百丈飛瀑」,劍鋒從半空中直瀉下來。張翠山忍不住喝彩:「好劍法!」蔣立濤縮身急躲,但高則成的劍勢不等用老,中途變招,劍尖抖動,「嘿」的一聲呼喝,刺入了蔣立濤左腿。殷素素拍手道:「原來做師兄的畢竟也有兩手,蔣兄這一下可比下去啦!」

  蔣立濤怒道:「也不見得。」劍招忽變,歪歪斜斜地使出一套「雨打飛花」劍法。這一路劍走的全是斜勢,飄逸無倫,但七八招斜勢之中,偶爾又夾著一招正勢,叫人極難捉摸。高則成對這路本門劍法自是爛熟於胸,見招拆招,毫不客氣地還以擊削劈刺。兩人身上都已受傷,雖傷非要害,但劇鬥中鮮血飛濺,兩人臉上、袍上、手上都血點斑斑。師兄弟倆越鬥越狠,竟似性命相搏一般。殷素素在旁不住門地推波助瀾,贊幾句高則成,又贊幾句蔣立濤,把兩人激得如癲如癡,恨不得一劍刺倒對手,顯得自己劍法高強,好討佳人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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