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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皓臂似玉梅花妝(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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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張翠山早已明白,他師兄弟倆忽然捨命惡鬥,全是殷素素從中挑撥,以報復兩人先前出言輕侮天鷹教。眼見兩人初時還不過意欲取勝,到後來已難自製,竟似要致對方死命一般,再鬥下去勢將闖出大禍。看這二人劍法確實精妙,然變化不夠靈動,內力也嫌薄弱,劍法中的威力只發揮得出一二成而已。 殷素素拍手嘻笑,甚是高興,說道:「張五哥,你瞧昆侖派的劍法怎樣?」不聽張翠山回答,一回頭,見他眉頭微皺,頗有厭惡之色,便即改口:「使來使去這幾路,也沒什麼看頭,咱們到那邊瞧瞧海景去吧!」說著拉了張翠山的左手,舉步便行。 張翠山只覺一隻溫膩軟滑的手掌握住了自已的手,心中一動,明知她是有意激怒高蔣二人,卻也不便掙脫,只得隨著她走向海邊。 殷素素瞧著一望無際的大海,出了一會兒神,忽道:「《莊子·秋水篇》中說道: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然而大海卻並不驕傲,只說:『吾在於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莊子真了不起,胸襟如此博大!」 張翠山見她挑動高蔣二人自相殘殺,引以為樂,本來頗為不滿,忽然聽到這幾句話,不禁一怔。《莊子》是道家修真之士所必讀,張翠山在武當山時,張三豐也常拿來跟他們師兄弟講解。但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突然在這當兒發此感慨,實大出於他意料之外。他一怔之下,說道:「是啊,『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 殷素素聽他以《莊子·秋水篇》中形容大海的話相答,但臉上神氣,卻有不勝仰慕欽敬之情,說道:「你想起了師父嗎?」 張翠山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另外一隻手,道:「你怎知道?」當年他在山上和大師兄宋遠橋、三師兄俞岱岩共讀《莊子》,讀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這兩句話時,俞岱岩說道:「咱們跟師父學藝,越學越覺得跟他老人家相差得遠了,倒似每天都在退步一般。用《莊子》上這兩句話來形容他老人家深不可測、高無盡頭的功夫,那才適當。」宋遠橋和張翠山都點頭稱是。這時他想起《莊子》上這兩句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師父。 殷素素道:「你臉上的神情,心中不是想起父母,便是想起了師長,但『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云云,當世除張三豐道長,只怕也沒第二個人當得起了。」張翠山甚喜,贊道:「你真聰明。」驚覺自己忘形之下握住了她雙手,臉上一紅,緩緩放開。 殷素素道:「尊師的武功到底是怎樣出神入化,你能說些給我聽聽麼?」張翠山沉吟半晌,道:「武功只是小道,他老人家所學遠不止武功,唉,博大精深,不知從何說起。」殷素素微笑道:「『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張翠山聽她引用《莊子》中顏回稱讚孔子的話,而自己心中對師父確有如此五體投地的感覺,說道:「我師父不用奔逸絕塵,他老人家趨一趨,馳一馳,我就跟不上啦。」心想這女魔頭學識淵博,委實難得。 殷素素聰明伶俐,有意要討好他,兩人自然談得十分投機,久而忘倦,並肩坐在石上,不知時光之過。 忽聽得遠處腳步聲沉重,有人咳了幾聲,說道:「張相公、殷姑娘,午時已到,請去入席吧。」張翠山回過頭來,見常金鵬相隔十餘丈站著,雖神色莊敬,但嘴角邊帶著一絲微笑。神情之中,便似一個慈祥的長者見到一對珠聯璧合的小情人,大感讚歎歡喜。殷素素一直對他視作下人,傲不為禮,這時卻臉含羞澀,低下頭去。張翠山心中光明磊落,但見了兩人神色,禁不住臉上一紅。 常金鵬轉過身來,當先領路。殷素素低聲道:「我先去,你別跟著我一起。」張翠山微微一怔,心道:「這位姑娘怎地避起嫌疑來啦?」便點了點頭。殷素素搶上幾步,和常金鵬並肩而行,只聽她笑問:「那兩個昆侖派的呆子打得怎麼樣啦?」張翠山心中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直瞧著他二人的背影在樹後隱沒,這才緩緩向山谷中走去。 進得谷口,只見一片青草地上擺著七八張方桌,除東首第一席外,每張桌旁都已坐了人。常金鵬見他走近,大聲道:「武當派張五俠駕到!」這八個字說得聲若雷震,山谷鳴響。他一說完,和白龜壽快步迎了出來,每人身後跟隨著本壇的五名舵主,十二人在谷口一站,並列兩旁,躬身相迎。白龜壽朗聲道:「天鷹教殷教主屬下,玄武壇白龜壽、朱雀壇常金鵬,恭迎張五俠大駕。」殷素素並不走到谷口相迎,卻也站起身來。 張翠山聽到「殷教主」三字,心頭一震,暗想:「那教主果然姓殷!」作揖說道:「不敢當!」舉步走進谷中,只見各席上坐的眾人均有憤憤不平之色,微感不解,卻也不去理會。他不知海沙派、巨鯨幫、神拳門各路首領到來之時,天鷹教只派壇下的一名舵主引導入座,絕不似對張翠山這般恭敬有禮,相形之下,顯然對之禮敬大大不如。 白龜壽引著他走到東首第一席上,肅請入座。這張桌旁只擺著一張椅子,乃是各桌之中最尊貴的首席。張翠山一瞥眼,見其餘各席上大都坐了七八人,只第六席上坐著高則成和蔣立濤二人。他朗聲辭道:「在下末學後進,不敢居此首席。請白兄移到下座去吧。」白龜壽道:「武當派乃方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張五俠威震天下,若不坐此首席,在座的沒人敢坐。」張翠山記著師父平時常說的「寧靜謙抑」之訓,心想:「倘若師父或大師哥在此,這首座自可坐得,我卻不配。」堅意辭讓。 高則成和蔣立濤使個眼色,蔣立濤忽地提起自己座椅,淩空擲來。他這一席和首席之間隔開五張桌子,但他這一擲勁力甚強,只聽呼的一聲,那椅子飛越五張桌旁各人頭頂,在第一席邊落下,端端正正地擺好,與原有的一張椅子相距尺許,這一手巧勁,確是造詣不凡。蔣立濤一擲出椅子,高則成便大聲道:「嘿嘿,泰山北斗,不知是誰封的?姓張的不敢坐,咱師兄弟還不至於這般膿包。」兩人身法如風,搶到椅旁。 原來先前殷素素問他二人到底誰的武功高些,說想學幾招昆侖派的劍法,准擬向劍法高明些的人求教。二人毫不推辭,便拔劍喂招。初時也只不過想勝過對方,但越打越狠,漸漸收不住手,殷素素又在旁挑撥,兩人竟致一齊受傷。待見她和張翠山神情親密地走開,才知上了當,兩人收劍裹傷,又惱又妒,卻不敢向殷素素髮作,這時乘機搶奪張翠山的席位,想激他出手,在群雄面前狠狠地折辱他常金鵬伸手攔住,說道:「且慢!」高則成伸指作勢,便欲往常金鵬臂彎中點去。 張翠山道:「兩位坐此一席,最合適不過。小弟便坐那邊吧!」說著舉步往第六席走去。殷素素忽然伸手招了招,叫道:「張五哥,到這裏來。」 張翠山不知她有什麼話說,便走近身去。殷素素隨手拉過一張椅子,放在自己身旁,微笑道:「你坐這裏吧。」張翠山萬料不到她會如此脫略形跡,在群豪注目之下,頗覺躊躇,若跟她並肩同席,未免過於親密,倘不依言就坐,又不免要使她無地自容。殷素素低聲道:「我還有話跟你說呢!」張翠山見她臉上露出求懇之色,不便推辭,便在椅上坐下。殷素素心花怒放,笑吟吟地給他斟了杯酒。 這邊高則成和蔣立濤雖搶到了首席,但見了這等情景,只有惱怒愈增。白龜壽伸手在椅子上拂了幾下,掃去灰塵,笑道:「昆侖派的兩位大劍客要坐個首席,那可不錯啊,請坐,請坐!」說著和常金鵬及十名舵主各自回歸主人席位就座。高則成和蔣立濤均想:「這膿包不敢坐首席,武當派的威風終究給昆侖派壓了下去。」兩人對望一眼,大剌剌地坐下。 只聽得喀喇、喀喇兩聲,椅腳斷折,兩人一起向後摔跌。總算兩人武功不弱,不待背心著地,伸手在地下一撐,已自躍起,但饒是如此,神情已異常狼狽。各席上的豪客忍不住都哈哈大笑。高蔣二人均知是白龜壽适才用手拂椅,暗中做了手腳,暗想這份陰勁著實厲害,自己可沒如此功力。他二人本來十分自負,把天鷹教當作是下三濫的旁門左道,毫沒瞧在眼裏,這才在王盤山上如此飛揚跋扈,此刻見白龜壽顯示了這般功力,不由得銳氣大挫。卻聽白龜壽冷冷地道:「昆侖派的武功,大家都知道是高的,兩位不用尋這兩張椅子的晦氣。說到坐爛椅子這點粗淺功夫,在座諸君沒一位不會吧?」說著右手一揮,指著坐在末席的十名舵主,道:「你們也練一練吧!」 但聽得喀喇喇幾聲猛響,十張椅子一齊破裂。那十名舵主有備而發,坐碎椅子後笑吟吟地站著,神定氣閑,可比高蔣二人狼狽摔倒的情形高明得太多了。在座群豪大都是見多識廣之士,自瞧出白龜壽故意作弄他二人,只這情景確實有趣,便都放聲大笑。 笑聲中只見天鷹教的兩名舵主各抱一塊巨石,走到第一席之旁,伸足踢去破椅,說道:「木椅單薄,無力承當兩位貴體,請坐在這石頭上吧!」這兩人是天鷹教中出名的大力士,武功平平,但身軀粗壯,天生神力,每人所抱的巨石都有四百來斤,托起巨石便遞給高蔣二人,要他們接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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