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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寶刀百煉生玄光(7)


  都大錦見他身手矯捷,一縱一落,姿式看來隱隱有些熟悉,心想:「武當創派祖師張三豐曾在我少林寺住過,他武當派武功果然未脫我少林派的範圍,說是獨創,卻也不見得。」當下更無懷疑,問道:「各位便是名播江湖的武當七俠麼?哪一位是宋大俠?小弟久聞英名,甚是仰慕。」那面生黑痣的人道:「區區虛名,何足掛齒?都兄太謙了。」那禿子回身上馬,說道:「他傷勢甚重,耽誤不得,我們先接了去。」

  那臉生黑痣的人抱拳道:「都兄遠來勞頓,大是辛苦,小弟這裏謝過。」都大錦拱手還禮,說道:「好說,好說。」那人道:「這位爺台傷勢不輕,我們先接上山去施救。」都大錦做事老到,拉住車轅,說道:「還是由兄弟親自護送傷者上山,親手交給張真人,免得日後更有糾葛。」那人道:「都兄放心,一切由小弟負責便是。」

  都大錦一想,早些脫卻干係也好,便道:「那麼可否請武當派給個憑證,我們好向客官交代。」那臉生黑痣之人解下背負的長劍,雙手托了,交將過來,說道:「這是兄弟的佩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以此作為憑證,應該足夠了吧?」都大錦惶恐道:「不敢!」躬身雙手接劍。他聽對方言語說得重了,而對方盛名之下,自己也有些膽怯,何況已到了人家地段,又拿了對方佩劍在手,即使自己堅持上山,親眼見到張三豐,還不是要交了人,給人轟下山來,恐怕連這柄佩劍也會給拿回,反落得兩手空空,沒半點憑證。他微一躊躇,便道:「好,那麼我們在這裏把人交給武當派了。」

  那人一喜,說道:「都兄的鏢金已付清了麼?」都大錦道:「早已收足。」那人從懷中取出一隻金元寶,約有二十兩之譜,長臂伸出,說道:「些些茶資,請都兄賞給各位兄弟。」都大錦推辭不受,說道:「二千兩黃金的鏢金,說什麼都夠了,都某並不是貪得無厭之人。」那人道:「嗯,給了二千兩黃金!」他身旁二人縱馬上前,其中一人躍上車夫的座位,接過馬韁,趕車先行,其餘四人護在車後。

  那面生黑痣的人手一揚,輕輕將金元寶擲到都大錦面前,笑道:「都兄不必客氣,這便請回臨安去吧!」都大錦見元寶擲到面前,只得伸手接住,待要送還,那人勒……:馬頭,急馳而去。只見五乘馬擁著一輛大車,轉過山坳,片刻間去得不見了影蹤。

  都大錦看那金元寶時,見上面捏出了五個指印,深入數分。黃金雖較銅鐵柔軟得多,但如此指力,卻也令人不勝駭異。都大錦呆呆地望著,心道:「武當七俠的大名,果然不是僥倖得來。我少林派中,只怕只有幾位精研金剛指力的師伯叔方有如此功力。」將對方所交佩劍拔出鞘來,除入手沉重之外,並無特異之處,心想以武當七俠的聲名,佩這樣一口尋常鋼劍,不免有欠冠冕。

  只聽祝鏢頭說道:「總鏢頭,武當門下的子弟,未免太不明禮數,見了面也不通名道姓,咱們千里迢迢地趕來,到了武當山腳下,又不請上山去留膳留宿。大家武林一脈,可太不夠朋友啦。」

  都大錦心中早就不滿,只是沒說出口,淡淡一笑,道:「省了咱們幾步路,那不好麼?少林子弟進了武當派的道觀,原本有幾分尷尬。兩位賢弟,打道回府去吧!」

  這一趟走鏢,雖沒出半點岔子,但事事給人蒙在鼓裏,而有意無意之間又是處處給人輕視,武當七俠連姓名也不肯說,顯是絲毫沒將他放在眼內,雖然留下了一口佩劍,也不知是真是假。都大錦越想越不忿,暗自盤算如何方能出這一口惡氣。一行人眾原路而回,都大錦心中不快,眾鏢師和趟子手卻人人興高采烈,想起十天十夜辛苦,換來了二千兩黃金的鏢金,總鏢頭向來出手慷慨,弟兄們定可分到一筆豐厚的花紅謝禮。

  行到向晚,離雙井子已不過十餘里路,祝鏢頭見都大錦神情鬱鬱,說道:「總鏢頭,今日此事,那也不必介懷,山高水長,江湖上他年有相逢,瞧武當七俠的威風又能使得到幾時?」都大錦歎道:「有一件事,我好生懊悔。」祝鏢頭道:「什麼事?」

  說到此處,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一乘馬自後趕來,蹄聲喟嚕,行得甚是悠閒,但說也奇怪,那馬卻越追越近。眾人回頭瞧時,原來那馬四腿特長,身子較之尋常馬匹高了一尺有餘,腿一長,自然走得快了。那馬是匹青驄,遍體油毛。

  祝鏢頭贊了句:「好馬!」又道:「總鏢頭,咱們沒什麼幹得不對啊?」都大錦黯然道:「我是說二十五年前的事。那時我在少林寺學藝滿師。恩師留我再學五年,把一套大韋陀掌學全了。當時我年少氣盛,自以為憑著當時的本事,已足以在江湖上行走,不耐煩再在寺中吃苦,不聽恩師之言。唉,當年若能多下五年苦功,今日又怎會把什麼武當七俠放在眼內,也不致受他們這番羞辱了……」正說到此處,那青驄馬從鏢隊旁掠過,馬上乘者斜眼向都大錦和祝鏢頭打量了幾眼,臉上大有詫異之色。

  都大錦見有生人行近,當即住口,見馬上乘者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少年,面目俊秀,雖略覺清臒,但神朗氣爽,身形的瘦弱竟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意。那少年抱拳道:「借光,借光。」他胯下青驄馬邁開長腿,越過鏢隊,一直向前去了。

  都大錦望著那人後影,道:「祝賢弟,你瞧這是何等樣的人物?」祝鏢頭道:「他從山上下來,說不定也是武當派的弟子。但他沒帶兵刃,身子又這般瘦弱,似乎不是練家子的模樣。」剛說了這句話,那少年突然圈轉馬頭奔回,遠遠抱拳道:「勞駕!小弟有句話動問,請勿見怪。」

  都大錦見他說得客氣,便勒馬說道:「尊駕要問什麼事?」那少年望瞭望趟子手手中高舉著的躍鯉鏢旗,道:「貴局可是江南臨安府龍門鏢局麼?」祝鏢頭道:「正是!」那少年道:「請問幾位高姓大名?貴局都總鏢頭可好?」

  祝鏢頭雖見他彬彬有禮,但江湖上人心難測,不能逢人便吐真言,說道:「在下姓祝。朋友貴姓?和敝局都總鏢頭可是相識?」

  那少年翻身下鞍,一手牽韁,走上幾步,說道:「在下姓張,賤字翠山。素仰貴局都總鏢頭大名,只無緣得見。」他這一報名自稱「張翠山」,都大錦和祝、史二鏢頭都是一驚。張翠山在武當七俠中名列第五,近年來武林中多有人稱道他的大名,說他武功了得,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文質彬彬、弱不禁風的年輕人。都大錦將信將疑,縱馬上前,道:「在下便是都大錦,閣下可是江湖上人稱銀鉤鐵劃的張五俠麼?」

  那少年微笑道:「什麼俠不俠的,都總鏢頭言重了。各位來到武當,怎地過門不入?今日正是家師九十壽誕之期,倘若不耽誤各位要事,便請上山去喝杯壽酒如何?」

  都大錦聽他說得誠懇,心想:「武當七俠人品怎地如此大不相同?那六人傲慢無禮,這位張五俠卻十分的謙和可親。」於是也躍下馬來,笑道:「倘若令師兄也如張五俠這般愛朋友,我們這時早在武當山上了。」張翠山道:「怎麼?總鏢頭見過我師兄了?是哪一個?」都大錦心想:「你真會做戲,到這時還在假作癡呆。」說道:「在下今日運氣不差,一日之間,武當七俠人人都會遍了。」張翠山「啊」的一聲,呆了一呆,問道:「我俞三哥你也見到了麼?」都大錦道:「俞岱岩俞三俠麼?我可不知哪一位是俞三俠。只六個人一起見了,俞三俠總也在內。」

  張翠山道:「六個人?這可奇了?是哪六個啊?」都大錦怫然道:「你這幾位師兄弟不肯通名道姓,我怎知道?閣下既是張五俠,那六位自然是宋大俠以至莫七俠六位了。」他說到每個「俠」字,都頓了一頓,聲音拖長,略含譏諷。

  但張翠山正自思索,並沒察覺,又問:「都總鏢頭當真見了?」都大錦道:「不但是我見了,我這鏢行一行人數十對眼睛,齊都見了。」張翠山搖頭道:「那決計不會,宋師哥他們今日一直在山上紫霄宮中侍奉師父,沒下山一步。師父和宋師哥見俞三哥過午還不上山,命小弟下山等候,怎地總鏢頭會見到宋師哥他們?」

  都大錦道:「那位臉頰上生了一顆大黑痣,痣上有三莖長毛的,應該便是宋大俠吧?」張翠山一愣,道:「我師兄弟之中,並沒一人頰上有痣,痣上生毛。」

  都大錦聽了這幾句話,一股涼氣從心底直冒上來,說道:「那六人自稱是武當六俠,既在武當山下現身,其中又有兩個是黃冠道人,我們自然……」張翠山插口道:「我師父雖是道人,但他所收的卻都是俗家弟子。那六人自稱是『武當六俠』麼?」

  都大錦回思适才情景,這才想起,是自己一上來便把那六人當作武當六俠,對方卻並無一句自表身份的言語,只是對自己的誤會沒加否認而已,不禁和祝史二鏢頭面面相覷,忙將插在腰帶裏的佩劍托在手上,說道:「這是令師兄弟中一位親手交給我的憑證!」張翠山接過劍來,拔劍出鞘,瞧了一眼,隨即還劍入鞘,說道:「我師兄弟的佩劍,劍刃之上都刻有姓名,這把劍不是武當派的。」都大錦大驚,顫聲道:「如此說來,這六人只怕不懷好意,咱們快追!」說著翻身上馬,撥過馬頭,順著上坡的山路急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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