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新修版雪山飛狐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賽總管對苗人鳳極是忌憚,只怕他竟又設法兔脫,那可後患無窮,從侍衛手中接過單刀,說道:「苗人鳳,非是我姓賽的不夠朋友,只怨你本領太強,不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我們大夥兒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左手拿住苗人鳳右臂,右手舉刀,就要斬他臂上筋脈,只消四刀下去,苗人鳳立時就成了廢人。

  范幫主伸手架住賽總管手腕,叫道:「不能傷他!你答應我的,又發過毒誓。」賽總管一聲冷笑,心想:「你還道我當真敵你不過。不給你些顏色看看,只怕你這小子狂妄一世!」當下手腕一沉,腰間運勁,右肩突然撞將過去。一來他這一撞力道奇大,二來范幫主並未提防,蓬的一聲,身子直飛出去,竟將廂房板壁撞穿一個窟窿,破壁而出。賽總管哈哈大笑,舉刀又向苗人鳳右臂斬下。

  胡斐在帳內聽得明白,心想:「苗人鳳雖是我殺父仇人,但他乃當世大俠,豈能命喪鼠輩之手?」一聲大喝,從羅帳內躍出,飛出一掌,已將一名侍衛拍得撞向賽總管。這一來奇變陡起,賽總管猝不及防,拋下手中單刀,將那侍衛接住。

  胡斐趁賽總管這麼一緩,雙手已抓住兩名侍衛,頭對頭地一碰,兩人頭骨破裂,立時斃命。胡斐左掌右拳,又向二人打去。混亂之中,眾人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見胡斐一出手便神威迫人,不禁先自膽怯。

  胡斐右拳打在一名侍衛頭上,將他擊得暈去,左掌揮出,倏覺敵人一黏一推,自己手掌登時滑了下來,心中一凜,定眼看時,見對手銀髯過腹,滿臉紅光,雖不識此人,但他這一招「混沌初開」守中有攻,的是內家名手,非無極門姜老拳師莫屬。

  胡斐見敵手眾多,內中不乏高手,當下飛腿猛地往靈清道人胸口踢去。靈清道人練的是外家功夫,見他飛足踢到,手掌往他足背硬斬下去。胡斐就勢縮身,雙手探出,往人叢中抓去。廂房內地勢狹窄,十多人擠在一起,眾人無處可避。呼喝聲中,胡斐一手已抓住杜希孟胸膛,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小腹,將兩人當作兵器一般,直往眾人身上猛推過去。眾人擠在一起,給他抓著兩人強力推來,只怕傷了自己人,不敢反手相抗,只得退縮。十餘人給逼在屋角之中,一時極為狼狽。

  賽總管見情勢不妙,喝道:「什麼人?」從人叢中一躍而起,十指如鉤,猛往胡斐頭頂抓到。胡斐一聽到他喝聲,便認出他是賽總管,正是要引他出手,哈哈一笑,向後躍開數步,叫道:「老賽啊老賽,你太不要臉哪!」賽總管一怔,怒道:「什麼不要臉?」

  胡斐手中仍抓住杜希孟與玄冥子二人,他所抓俱在要穴,兩人空有一身本事,卻半點施展不出,只有軟綿綿地任他擺佈。胡斐道:「你合十餘人之力,又施奸謀詭計,才將金面佛拿住,稱什麼滿洲第一高手?」

  賽總管給他說得滿臉通紅,左手一擺,命眾人布在四角,將胡斐團團圍住,喝道:「你就是什麼雪山飛狐了?」胡斐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我先前也曾聽說北京有個什麼賽總管,還算得是個人物,哪知竟是如此無恥小人。這樣的膿包混蛋,到外面來充什麼字號?給我早點兒回去抱娃娃吧!」

  賽總管一生自負,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去?見胡斐雖濃髯滿腮,年紀卻輕,心想你本領再強,功力哪有我深,然見他抓住了杜希孟與玄冥子,舉重若輕,毫不費力,心下又自忌憚,不敢出口挑戰,正自躊躇,胡斐叫道:「來來來,咱們比劃比劃。三招之內贏不了你,姓胡的跟你磕頭!」

  賽總管正感為難,一聽此言,心想:「若要勝你,原無把握,但憑你有天大本領,想在三招之中勝我,除非我是死人。」他憤極反笑,說道:「很好,姓賽的就陪你走走。」胡斐道:「倘若三招之內你敗於我手,那便怎地?」賽總管道:「任憑你處置便是。賽某是何等樣人,那時豈能再有臉面活在世上?不必多言,看招!」說著雙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擊去。他見胡斐抓住杜玄二人,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擋架,當下欺身直進,叫他非撒手放人、回掌相格不可。

  胡斐待他拳頭打到胸口,竟不閃不擋,突然間胸部向內一縮,將這一拳化解於無形。賽總管萬料不到他年紀輕輕,內功竟如此精湛,驚詫之下,防他運勁反擊,忙向後躍開。眾人齊聲叫道:「第一招!」其實這一招是賽總管出手,胡斐並未還擊,但眾人有意偏袒,竟然也算一招。

  胡斐微微一笑,忽地咳嗽一聲,一口唾液激飛而出,猛往賽總管臉上吐去,同時雙足「鴛鴦連環」,向前踢出。

  賽總管吃了一驚,要躲開這一口唾液,若非上躍便當低頭縮身,倘若上躍,小腹勢非給敵人左足踢中不可,但如縮身,卻是將下顎湊向敵人右足去吃他一腳,這當口上下兩難,只得橫掌當胸,護住門戶,那口唾液噗的一聲,正中雙眉之間。本來這樣一口唾液,連七八歲小兒也能避開,苦於敵人伏下兇狠後著,令他不得不眼睜睜地挺身領受。

  眾人見他臉上被唾,為了防備敵人突擊,竟不敢伸手去擦,如此狼狽,那「第二招」這一聲叫,就遠沒首次響亮。

  賽總管心道:「我縱受辱,只須守緊門戶,再接他一招又有何難,到那時且瞧他有何話說?」大聲喝道:「還剩下一招。上吧!」

  胡斐微微一笑,跨上一步,突然提起杜希孟與玄冥子,迎面向他打去。賽總管早料他要出此招,計算早定:「常言道無毒不丈夫,當此危急之際,非要傷了朋友不可,那也叫做沒法。」見兩人身子橫掃而來,雙臂一振,猛揮出去。

  胡斐雙手抓著兩人要穴,待兩人身子和賽總管將觸未觸之際,忽地鬆手,隨即抓住兩人非當穴道處的肌肉。

  杜希孟與玄冥子給他抓住了在空中亂揮,渾渾噩噩,早不知身在何處,突覺穴道鬆弛,手足能動,不約而同地四手齊施,打了出去。他二人原意是要掙脫敵人的掌握,是以出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絕招,決死一拚,狠辣無比。但聽賽總管一聲大吼,太陽穴、胸口、小腹、脅下四處同時中招,再也站立不住,雙膝酸軟,坐倒地下。胡斐雙手一放一抓,又已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叫道:「第三招!」

  他一言出口,雙手加勁,杜玄二人哼也沒哼一聲,都已暈去。這一下重手拿穴,力透經脈,縱有高手救治,也非十天半月之內所能解穴。他跟著提起二人,順手往身前另外二人擲去。那二人大驚,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對付賽總管那麼對付自己,急忙旁躍閃避。胡斐一縱而前,趁二人身在半空、尚未落下之際,一手一個,又已抓住,這才轉過身來,向賽總管道:「你怎麼說?」

  賽總管委頓在地,登覺雄心盡喪,萬念俱灰,喃喃地道:「你說怎麼就怎麼著,又問我怎地?」胡斐道:「快放了苗大俠。」賽總管向兩名侍衛擺了擺手。那兩人過去解開了苗人鳳的鐐銬。

  苗人鳳身上的穴道是賽總管所點,那兩名侍衛不會解穴。胡斐正待伸手解救,哪知苗人鳳暗中運氣,正在自行通解,手腳上鐐銬一松,他吸一口氣,小腹一收,竟自將受封的穴道解開了,左足起處,已將靈清道人踢了出去,同時左拳遞出,砰的一聲,將另一人打得直摜而出。

  范幫主為賽總管撞出板壁,隔了半晌,方能站起,正從板壁破洞中跨進房來,不料苗人鳳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身上。這一撞力道奇大,兩人體內氣血翻湧,昏昏沉沉,難分友敵,立即各出絕招,互相纏打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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