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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苗大俠折斷他彈弓,當眾對他辱駡,絲毫不給他臉面。我素知歸農的性子,他要強好勝,最會記恨。苗大俠如此掃他面皮,他心中痛恨苗大俠,只有比恨胡一刀更甚。那日歸農交給我一盒藥膏,叫我去設法塗在胡一刀與苗大俠比武所用的刀劍之上。這件事情,老實說我既不想做,也不敢做,可又不便違拗,於是就交給了那跌打醫生閻基,要他去幹。

  「各位請想,胡一刀是何等的功夫,若中了尋常毒藥,焉能立時斃命?他閻基當時只是個鄉下郎中,哪有什麼江湖好手難以解救的毒藥?胡一刀中的是什麼毒?那就是天龍門獨一無二的秘制毒藥了。武林人物聞名喪膽的追命毒龍錐,就全仗這毒藥而得名。後來我又聽說,田歸農這盒藥膏之中,還混上了『毒手藥王』的藥物,見血封喉,端的厲害無比。」

  餘人本來將信將疑,聽到這裏,卻已信了八九成,向阮士中、曹雲奇等天龍弟子望了幾眼。阮曹等心中惱怒,卻不便發作。

  陶百歲道:「那一日天龍門北宗輪值掌理門戶之期屆滿,田歸農也揀了這日閉門封劍。他大張筵席,請了數百位江湖上的成名英雄。我和他是老兄弟,又是兒女親家,自然早幾日就已趕到,幫他料理。按著天龍門的規矩,北宗值滿,天龍門的劍譜,曆祖宗牒,以及這口鎮門之寶的寶刀,都得交由南宗接掌。殷兄,我說得不錯吧?」殷吉點了點頭。陶百歲又道:「這位威震天南殷吉殷大財主,是天龍門南宗掌門,他也是早幾日就到了。田歸農是否將劍譜、宗牒與寶刀按照祖訓交給你,請殷兄照實說吧。」

  殷吉站起身來,說道:「這件事陶寨主不提,在下原不便向外人明言,可是中間實有許多蹺蹊之處,在下倘若隱瞞不說,這疑團總難打破。

  「那日田師兄宴客之後,退到內堂,按著歷來規矩,他就得會集南北兩宗門人,拜過闖王、創派祖宗和歷代掌門人的神位,便將寶刀傳交在下。哪知他進了內室,始終沒再出來。

  「我心中焦急,直等到半夜,外客早已散盡,青文侄女忽從內室出來對我說道,她爹爹身子不適,授譜之事待明日再行。我好生奇怪,适才田師兄謝客敬酒,臉上沒一點疲態,怎麼突然感到不適?再說傳譜授刀,只是拜一拜列祖列宗,片刻可了,一切都已就緒,何必再等明日?莫非田師兄不肯交出寶刀,故意拖延推諉麼?」

  阮士中插口道:「殷師兄,你這般妄自忖度,那就不是了。那日你若單為受譜受刀而去,田師哥早就交了給你。可是你邀了別門別派的許多高手同來,顯然不安好心。」殷吉冷笑道:「嘿,我能有什麼壞心眼了?」阮士中道:「你是想一等拿到譜牒寶刀,就勒逼我們南北歸宗,讓你做獨一無二的掌門人。那時田師哥已經封劍,不能再出手跟人動武,你人多勢眾,豈不是為所欲為麼?」

  殷吉臉上微微一紅,道:「天龍門分為南北二宗,原是權宜之計。當年田師兄初任北宗掌門之時,他何嘗不想歸併南宗?就算兄弟意欲兩宗合一,光大我門,那也是一樁美事。這總勝於阮師兄你閣下竭力排擠雲奇、意圖自為掌門吧?」

  眾人聽他們自揭醜事,原來各懷私欲,除了天龍門中人之外,大家笑嘻嘻地聽著,均有幸災樂禍之感。

  苗若蘭對這些武林中門戶宗派之爭不欲多聽,輕聲問道:「後來怎麼了?」

  殷吉道:「我回到下處,跟我南宗的諸位師弟商議,大家都說田師兄必有他意,我們可不能聽憑欺弄,推我去探明真情。我到田師兄臥室去問候探病,青文侄女眼睛哭得紅紅的,攔在門口,說道:『爹已睡著啦。殷叔父請回,多謝您關懷。』我見她神情有異,心想田師兄若當真身子不適,又不是難治重病,不用哭得這麼厲害,這中間定有古怪,便回房待了半個時辰,換了衣服,再到田師兄房外去探病……」

  阮士中伸掌在桌上用力一拍,喝道:「嘿,探病!探病是在房外探的麼?」

  殷吉冷笑道:「就算是我偷聽,卻又怎地?我躲在窗外,只聽田師兄道:『你不用逼我。今日我閉門封劍,當著江湖豪傑之面,已將天龍北宗的掌門人傳給了雲奇,怎麼還能更改?你逼我將掌門之位傳給你,這時候可已經遲了。』又聽這位阮士中阮師兄說道:『我怎敢逼迫師哥?但想雲奇與青文做出這等事來,連孩子也生下了。如此傷風敗俗,大犯淫戒,我門中上上下下,哪一個還能服他?』」

  殷吉說到這裏,忽聽得咕咚一聲,田青文連人帶椅,往後便倒,暈了過去。陶子安拔出單刀,往曹雲奇頭頂劈落。曹雲奇手中沒兵刃,只得舉起椅子招架。陶百歲聽得未過門的媳婦竟做下這等醜事,只惱得哇哇大叫,也舉起一張椅子,夾頭夾腦往曹雲奇頭上砸去。天龍諸人本來齊心對外,但這時五人揭破了臉,竟沒人過去相助曹雲奇。啪的一響,曹雲奇背心上吃陶百歲椅子重重擊中。廳上亂成一團。

  苗若蘭叫道:「大家別動手,我說,大家請坐下!」她話聲中自有一股威嚴之意,竟叫人難以抗拒。陶子安一怔,收回單刀。陶百歲兀自狂怒,揮椅猛擊。陶子安抓住父親打過去的椅子,道:「爹,咱們先別動手,好叫這裏各位評個是非曲直。」陶百歲聽兒子說得有理,這才住手。

  苗若蘭道:「琴兒,你扶田姑娘到內房去歇歇。」這時田青文已慢慢醒轉,臉色慘白,低下頭自行走入內堂。眾人眼望殷吉,盼他繼續講述。

  殷吉道:「只聽得田師兄長歎一聲,說道:『作孽,作孽!報應,報應!』他翻來覆去,不住口地說『作孽,報應』,隔了好一陣,才道:『此事明天再議,你去吧。叫子安來,我有話跟他說。』」

  殷吉向陶氏父子望了一眼,續道:「阮師兄還待爭辯,田師兄拍床怒道:『你是不是想逼死我?』阮師兄這才沒話說,推門走出。我聽他們說的是自己家中醜事,倒跟我南宗無關,又怕阮師兄出來撞見,大家臉上不好看,便搶先回去自己房裏。」

  阮士中冷笑道:「那晚我和田師哥說了話出來,見黑影一閃,喝問:『哪個狗雜種在此偷聽?』當時沒人答話,我只道當真是狗雜種,原來卻是殷師兄,這可得罪了。」說著向殷吉一揖。他明是陪罪,實是罵人。殷吉臉色微變,但他涵養功夫甚好,回了一禮,微笑道:「不知者不罪,好說好說。」

  陶子安道:「好,現下輪到我來說啦。大家既然撕破了臉,我……我也不必再隱瞞什麼。我……我……」說到這裏,喉頭哽咽,心情激動,竟說不下去,兩道淚水卻流了下來。

  眾人見他這樣一個氣宇軒昂的少年英雄竟在人前示弱,不免都有些不忍,於是射向曹雲奇的目光之中,自亦含著幾分氣憤,幾分怪責。陶百歲喝道:「這般不爭氣幹什麼?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好在這媳婦還沒過門,玷辱不到我陶家的門楣。」

  陶子安伸袖擦了眼淚,定了定神,說道:「以前每次我到田家……田伯父家中……」

  曹雲奇聽他稍一遲疑,對田歸農竟改口稱為「伯父」,不再稱他「岳父」,心中暗喜:「哼,這小子惱了,不認青妹為妻,我正求之不得。」

  只聽他續道:「青妹在有人處總是紅著臉避開,不跟我說話,可是背著在沒人的地方,咱倆總要親親熱熱地說一陣子話。我每次帶些玩意兒給她,她也總有物事給我,繡個荷包啦、做件馬甲啦,從來就短不了……」

  曹雲奇臉色漸漸難看,心道:「哼,還有這門子事,倒瞞得我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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