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新修版雪山飛狐 | 上頁 下頁


  熊元獻並不動怒,仍細聲細氣地道:「言重了。劉師兄久仰尊駕英名,不免對少寨主多看了幾眼,那也是飲馬川威名遠播之故啊。那日寨主一舉一動,沒曾離了劉師兄的眼光。」陶子安道:「妙極,妙極!這盒兒該當獻給劉大人的了。」雙手前伸,將鐵盒遞過。

  劉元鶴眉不揚,肉不動,伸手去接。陶子安突然在鐵盒邊上一掀,嗖嗖嗖三聲,三支短箭從鐵盒中疾飛而出,向劉元鶴當胸射去。兩人相距不到三尺,急切間哪能閃避?

  劉元鶴危急中順手拉住靜智在身前一擋。只聽一聲慘呼,兩支短箭一齊釘入那和尚的咽喉,靜智立時氣絕。第三支箭偏在一旁,卻射入了熊元獻左肩,直沒至羽,傷勢也自不輕。

  這個變故,比适才熊元獻等偷襲更加奇特。田青文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劉元鶴聽得背後有人,顧不得與陶氏父子動手,躍向山石,先護住背心,這才轉身察看。

  阮士中叫道:「動手!」縱身撲下。曹雲奇手一揚,三枚毒錐對準陶子安射出。田青文早知他心意,見他揚手發錐,立即挺肩往他左肩撞去。曹雲奇身子一側,怒喝:「幹什麼?」三錐準頭全偏,都落入了雪地。

  殷吉的毒錐本待射向劉元鶴,田青文一出聲,為他立時知覺,此人應變奇快,竟已無機可乘。阮士中大叫:「物歸原主。」左手五指如鉤,抓向陶子安雙目,右手五指已抓住鐵盒邊緣。

  劉元鶴鐵拐豎立,與殷吉的長劍搭上了手。兩人在田歸農的筵席中曾會過面,都知對方是武學名家,此刻數招一過,各自暗驚。

  周雲陽挺劍奔向熊元獻。田青文的單劍與鄭三娘雙刀戰在一起。曹雲奇長劍閃動,不去拼鬥閑在一旁的陶百歲,卻向陶子安胸口刺去,一招「白虹貫日」,身隨劍至,勢若拚命。陶子安沒持兵刃,只得放手鬆開鐵盒,後躍避開,俯身搶起單刀,反身來奪。阮士中左手抱住盒子,陰沉著臉罵道:「好小子,放暗箭害死岳丈,原來是看中了我天龍門至寶。」陶子安叫道:「誰說我害了岳父?」揮刀猛攻,急著要奪回鐵盒。

  但這鐵盒一入七星手阮士中之手,莫說曹雲奇在旁仗劍相助,單憑阮士中一雙肉掌,陶子安也休想奪得回去。陶百歲叫道:「姓阮的,這鐵盒是田親家親手交與我兒,你是不服,還是怎地?」大聲叫嚷,揮鞭向阮士中頭頂擊落。阮士中一躍丈餘,縱到田青文身旁,舉盒向鄭三娘迎面一揚。鄭三娘适才見盒中放出暗器,生怕又有短箭射出,忙矮身閃避。哪知阮士中只虛張聲勢,待田青文擺脫糾纏,將鐵盒交在她手中,說道:「護住盒兒,讓我對付敵人。」

  他手中一空,立即返身來鬥陶百歲。這天龍北宗第一高手果然武功了得,陶百歲雖鞭沉力猛,卻給他一雙空手迫得連連倒退。熊元獻肩頭中箭,為周雲陽一柄長劍迫住了,始終緩不出手來去拔箭,那箭留在肉裏,一使勁半邊身子劇痛難當。只劉元鶴與殷吉鬥了個旗鼓相當。

  田青文抱住鐵盒,施開輕功,疾向西北方奔去。陶子安舉刀向曹雲奇猛劈,見他提劍封門,這一刀竟不劈下,忽地轉身,向田青文追去。曹雲奇大怒,隨後急趕,只追出數步,斜刺裏雙刀砍到,卻是鄭三娘從旁截住。曹雲奇心中焦躁,連進險招。鄭三娘武藝雖不甚精,卻練就一套專門守禦的刀法,只要這「鐵門閂」刀法使開了,六六三十六招之內,對方功夫再高,也不易取勝。曹雲奇連變三路劍法,一時竟奈何她不得。

  田青文奔出里許,見陶子安隨後跟來,正合心意,轉過個山坡,站定身子,似嗔似笑地道:「你追我幹嗎?」陶子安道:「妹子,咱們合力對付了那幾個奸賊,自己的事總好商量。」田青文道:「誰是你妹子?你幹嗎害我爹爹?」陶子安突然在雪地裏雙膝跪倒,指天立誓,大聲道:「皇天在上,倘若我陶子安害了天龍門田老掌門,叫我日後萬箭攢身,亂刀分屍!」

  田青文臉上露出笑容,伸手拉著他臂膀,柔聲道:「不是你就好啦。我也早知不是你,他們……他們……」陶子安躍起身來,握住她左手,說道:「妹子……」剛叫得一聲,忽見田青文臉上變色,知道背後來了人,急忙轉身,只聽一人喝道:「你們兩個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幹什麼?」田青文怒道:「什麼鬼鬼祟祟?你給我嘴裏放乾淨些。」

  陶子安見是曹雲奇趕到,叫道:「曹師兄,你莫誤會。」曹雲奇圓睜雙目,喝道:「操你娘,誤會你媽個屁!」提劍分心疾刺,陶子安舉刀招架。

  兩人鬥了數合,雪地裏腳步聲響,鄭三娘如風奔來。曹雲奇罵道:「臭婆娘,纏個沒完沒了。」反手一劍。鄭三娘左刀擋架,右手回了一刀。陶子安叫道:「鄭三娘,咱倆並肩子上,先殺了這蠻漢再說。」

  他一語甫畢,一招「抽梁換柱」,左手虛托,刀鋒從橫裏向曹雲奇反劈過去。曹雲奇以一敵二,絲毫不懼。他有意要在心上人之前賣弄本事,劍走偏鋒,反連連進招。陶子安贊道:「好劍法!」曲腿矮身,一招「上步撩陰」向他胯下揮去。鄭三娘料想他豎劍相架,上盤勢必空虛,當即雙刀向曹雲奇肩頭砍落。不料陶子安這一刀揮到中途,突然轉為「退步斬馬刀」,手腕疾翻,一刀砍在鄭三娘腿上,喝道:「躺下。」

  這一招毒辣異常,比鄭三娘再強數倍的高手也難防備,叫她如何閃避得了?她腿上劇痛,向後便跌。陶子安搶上一步,舉刀往她頸中砍下。呼的一聲,曹雲奇長劍遞出,將他單刀架開,叫道:「你要不要臉?」陶子安笑道:「我是有心助你。」

  曹雲奇正要喝罵,劉元鶴、殷吉、陶百歲、阮士中等已先後趕到。他們都掛念著鐵盒,見田青文抱著盒子奔開,不願無謂戀戰,一待敵人攻勢略緩,都抽身追來。陶子安叫道:「爹,天龍門是好朋友。你別跟阮師叔動手。」

  陶百歲尚未答話,曹雲奇高聲叫道:「你害死我恩師,誰跟你是好朋友?」刷刷刷,向他疾刺三劍。陶子安擋開兩劍,第三劍險些避不開去,向左急閃,劍刃貼右頰而過。他嚇得臉無血色,忽聽田青文叫聲:「小心!」一枚暗器從身旁飛過,緊接著風聲微響,後臀上吃了一刀。

  原來鄭三娘受傷後倒地不起,心中又恨又悔:「他飲馬川是我殺夫大仇,這小賊素來詭計多端,我怎能信他的話,不加提防?」見陶子安避劍後退,正是偷襲良機,奮身躍起,揮刀往他頭頂砍去。田青文眼捷手快,急發一錐,搶先釘中她右肩。幸得這一錐,才救了陶子安性命,鄭三娘那刀砍得低了,只砍中他後臀。

  鄭三娘身中毒錐,又向後跌。陶子安罵聲:「賤人!」單刀脫手,對準她胸口猛擲下去,這一擲勢勁力疾,相距又近,眼見得一刀要將她釘入地下,突然空中嗤的一聲急響,一枚暗器從遠處飛來。正中刀身,當的一聲,單刀蕩開,斜斜插入鄭三娘身旁雪地之中。

  劉元鶴、阮士中等均正注目鐵盒,或亟欲劫奪或旨在守護,忽聽這暗器破空之聲響得怪異,都是一驚,這暗器遠飛而至,落點既准,勁力又重,竟將單刀打開。各人一驚之下,齊向暗器來路望去,見一個花白鬍子的老僧右手拿著一串念珠,念道:「善哉,善哉!」快步走來,俯身拾起一物,串在念珠繩上,原來他适才所發暗器只是一粒念珠。

  這串念珠看來分量不輕,黑黝黝的似是鐵鑄,但這和尚從數丈外彈來小小一粒念珠,竟能撞開一把八九斤重的鋼刀,指力非同小可。眾人驚愕之下,都眼睜睜地望著他。但見他一對三角眼,塌鼻歪嘴,一雙白眉斜斜下垂,容貌猥葸詭異,雙眼佈滿紅絲,單看相貌,倒似個市井老光棍,哪知武功竟如此高強。

  那僧人伸手扶起鄭三娘,拔下她肩頭毒錐,見傷口中噴出黑血,鄭三娘大聲呻吟。那僧人從懷中取出一粒紅色藥丸,塞在她口裏,向眾人逐個望去,自言自語地道:「這藥丸只可暫時止痛。毒龍錐是天龍門獨門暗器,和尚可救她不得。」他眼光停在阮士中臉上,說道:「這位施主是天龍門高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敢請慈悲則個。」說著合十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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