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新修版雪山飛狐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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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雲奇心想:「師叔要我打東首那人,我卻要用毒錐先送了陶子安那小賊的性命,既報師門深仇,又拔了眼中之釘。否則待會活捉了他,夜長夢多,不知師妹又會生出什麼古怪來。」算計已定,越走越近,見離敵人已不足五十步,伏低身子,凝望著陶子安一起一伏的背影,只待阮士中揮手發號,三錐立時激射而出。 錚的一聲,陶子安手中的鋼鋤撞到了土中一件鐵器。阮士中高舉左手,正要下落,猛聽得嗤嗤嗤數聲連響,旁邊雪地裏忽然射出七八件暗器,分向陶子安等五人打去。 這些暗器突如其來地從地底下鑽出,事先沒半分朕兆,委實匪夷所思,古怪之極。陶氏父子武功了得,暗器雖近身而發,來得奇特,但眼捷手快,仍各舉鋤鏟打落。望風的三人中一人仰天一摔,滾入了山溝,兩枚袖箭分從頭頂頸邊擦過,僥倖逃得性命。其餘兩人卻哼也沒哼一聲,一枚鋼鏢、一柄飛刀都正中後心,撲在雪地裏再不動彈。 這一下變起倉促,陶氏父子固大出意料之外,阮士中等也驚愕不已。 陶子安的父親「鎮關東」陶百歲罵道:「鼠輩,敢施暗算!」這一聲宛若憑空起了個響雷,威猛無比。只見身側雪地中刀光閃動,從地底下躍出四人。 原來這四人早知陶氏父子要到此處,在雪下挖了土坑,已等候數日。四人守在坑中,坑上用樹枝蓋了,白雪遮住,只露出幾個小孔透氣,旁人又怎知曉? 陶氏父子拋下鋤鏟,急從身邊取出兵刃。陶百歲使的是根十六斤重的鋼鞭,陶子安則用單刀。滾在山溝裏的馬寨主怕敵人跟襲,在山溝中連滾數滾,這才躍起,他手中拿著一對鏈子錘。 看敵人時,當先一人身形瘦削,臉色漆黑,認得是北京平通鏢局總鏢頭熊元獻,此人精熟地堂刀功夫。飲馬川山寨曾劫過他鏢局的一支大鏢,熊元獻使盡心機,始終沒能要回,雙方結下甚深梁子。另一個女子三十二三歲年紀,馬寨主識得她是雙刀鄭三娘。她丈夫本是平通鏢局鏢頭,在飲馬川劫鏢時刀傷殞命。此外是一個胖大和尚,手使戒刀;一個紫膛臉漢子,使一對鐵拐,均不相識。想來都是平通鏢局邀來的好手,埋伏在這裏以報昔日之仇。 陶百歲喝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老夫手下敗將。除了姓熊的鼠輩,武林之中,原也沒人能做這下賤勾當。」這話雖是斥駡熊元獻,但殷吉聽了,不禁臉上一熱,斜眼看阮士中時,見他雙目凝視谷中敵對雙方,對這句話直如不聞。 熊元獻細聲細氣地道:「陶寨主,在下跟你引見引見。這位是山東百會寺的靜智大師。這位是京中一等侍衛劉元鶴劉大人,是在下的同門師兄。你們多親近親近。」陶百歲身材魁偉,聲若雷震,熊元獻恰與他相反,一個陽剛,一個陰柔,兩人倒似天生的對頭。陶百歲罵道:「好小子,一齊上吧,咱們兵刃上親近親近。」鋼鞭在空中虛擊一鞭,呼呼風響,足見膂力驚人。熊元獻不動聲色,低低地道:「在下是陶寨主手下敗將,不敢跟你動手,只想來討件物事。」陶百歲怒道:「什麼?」熊元獻向他們挖掘的土坑一指,道:「就是這裏的東西。」 陶百歲一捋滿腮灰白鬍子,更不打話,劈面就是一鞭。熊元獻閃身避過,叫道:「且慢動手。」陶百歲喝道:「又有什麼話說?」熊元獻道:「在下已在這裏等了三日三夜,專等陶寨主到來。如不瞧兩位父子金面,此物早就取了。這裏的東西本來不是飲馬川的,一向由天龍門經管,現下換換主兒,也沒什麼不該。」陶子安道:「熊鏢頭說得好漂亮。這雪山上千里冰封,你們倘若早知埋藏之處,還不早就拿了去?」 那鄭三娘一心要報殺夫之仇,叫道:「多說什麼?動手吧!」話聲未畢,三柄飛刀刷刷刷接連向馬寨主射去。馬寨主鏈子雙錘飛起,打落兩柄飛刀,見第三柄來得更加勁急,直取胸口,雙手一繃,雙錘之間的鐵鍊橫在當胸,正好擋落飛刀,左錘一縮,右錘撲面打出。鄭三娘身形靈動,矮身低頭,雙刀一招「旋風勢」,直撲進懷。馬寨主左錘飛出,消去這招。 這兩人一動上手,那和尚揮戒刀直取陶百歲。鎮關東不避反迎,鐵鞭橫打,刀鞭相交,迸出星星火花。和尚只覺手臂酸麻,刀鋒已給打出個缺口。陶子安舞刀奔向熊元獻。六人分作三對,在雪地裏性命相撲。劉元鶴手執雙拐,在旁掠陣,見和尚不是陶百歲對手,叫道:「大師退下,讓我來會會鎮關東。」那和尚兀自戀戰。劉元鶴跨上一步,右膀在靜智和尚肩頭一撞。那和尚立足不住,跌出三步,破口罵道:「操你奶奶,你來撞老子!」忽覺金刃劈風,一刀向腦門劈來,忙縮頭躲閃,卻是陶子安抽空砍了他一刀。靜智嚇出一身冷汗,驚怒之下,挺刀與熊元獻雙鬥陶子安。 劉元鶴武功比師弟強得多,陶百歲鐵鞭橫掃,他竟硬接硬架,鐵拐一立,鐵鞭碰鐵拐,當的一聲大響。劉元鶴不動聲色,右拐稍沉,拐頭鎖住敵人鞭身,左拐摟頭蓋落。陶百歲與他數招一過,已知遇到勁敵,抖擻精神,使開六合鞭法,單鞭鬥雙拐,猛砸狠打。 時候一長,劉元鶴漸占上風,陶百歲已是招架多,還手少。陶子安以一敵二,更加形迫勢蹙,心想眼前唯一指望,是馬寨主速下殺手擊斃鄭三娘,將熊元獻接過,自己就能俟機殺了和尚。但鄭三娘也已瞧明白戰局大勢,只要自己盡力支撐,陶氏父子不免先後送命,當下只守不攻,雙刀守得嚴密異常,馬寨主雙錘雖如狂風暴雨般連環進攻,卻始終傷她不得。再拆數十招,鄭三娘究是女流,愈來愈是力氣不加,不住後避。馬寨主踏步上前追擊,突見鄭三娘左刀一晃,露出老大空門,大喜之下,搶上一步,揮錘擊落,驀地裏右足足底一虛,竟踏在熊元獻等先前藏身的土坑上。這坑大半仍被白雪淹沒,激鬥之際,未加留神,鄭三娘有意引他過去。他這一足踏空,身子向前一跌,暗叫不好,待要躍起,鄭三娘右刀疾砍,登時將他左肩卸落。 馬寨主慘叫一聲,暈了過去,鄭三娘右手補上一刀,將他砍死在坑中。陶子安聽到馬寨主叫聲,情知不妙,但為熊元獻與靜智兩人纏住了,自顧不暇,不能分手救人。鄭三娘喘了幾口氣,理一理鬢髮,取出一塊白布手帕包在頭上,舞動雙刀上前夾擊陶百歲。陶百歲向以力大招猛見長,但年紀老了,精力就衰,與劉元鶴單打獨鬥已相形見絀,再加上個鄭三娘在旁偷襲騷擾,更加險象環生。 鬥到酣處,劉元鶴叫一聲:「著!」一招「龍翔鳳舞」,雙拐齊至。陶百歲揮鞭擋住,卻見鄭三娘雙刀圈轉,也是兩般兵刃同時攻到。陶百歲一條鞭架不開四件兵刃,大喝一聲,飛左腳將鄭三娘踢了個筋斗,但左脅終於給她刀鋒劃了個口子。片刻之間,傷口流出的鮮血將雪地染得殷紅一片。但他勇悍異常,舞鞭酣戰,全不示怯。 陶子安見情勢險惡,疾攻三刀,趁靜智退開兩步,向後一躍,叫道:「罷啦,我父子認輸就是。你們要寶還是要命?」鄭三娘揮刀向陶百歲進攻,叫道:「寶也要,命也要。」熊元獻心裏卻另有計較,他去年失了一支大鏢,賠得傾家蕩產,心想與其殺他父子,不如叫飲馬川獻出金銀贖命,叫道:「大家且住,我有話說。」 劉元鶴為人精細,鄭三娘一向聽總鏢頭吩咐,聽他如此說,均向旁躍開。靜智卻是個莽和尚,鬥得興發,哪裏還肯罷手,一柄戒刀使得如風車相似,直向陶子安迫去。熊元獻連叫:「靜智大師,靜智大師。」靜智宛如未聞。陶子安一聲冷笑,將單刀往地下一拋,挺胸道:「你敢殺我?」 靜智舉起戒刀,正要猛力砍落,忽見他如此,不禁一呆,戒刀舉在半空,凝住不動。陶子安罵道:「賊禿!」迎面一拳,正中鼻樑。靜智出其不意,身子一晃,一跤坐倒,一摸自己鼻子,滿手鼻血。這一來叫他如何不怒,狂吼急叫,爬起身來,向陶子安猛撲過去,大罵:「操你奶奶!」熊元獻伸臂拉住,叫道:「且慢!」 陶子安躍入坑中,揮動鋼鋤掘了幾下,隨即拋開鋤頭,捧著一隻兩尺來長的長方鐵盒縱身而上。劉元鶴等各現喜色,向陶子安走近幾步。 阮士中低聲向殷吉道:「殷師兄,你與雲奇發錐傷人,我去搶寶。」殷吉低聲道:「傷哪一邊的人?」阮士中左手中間三指捲曲,伸出拇指與小指,做個「六」字的手勢。意思說六人全傷。殷吉心道:「好狠毒!」點了點頭,扣緊手中的毒錐,斜眼看曹雲奇時,只見他雙眼盯著陶子安,這些時候之中,他眼光始終沒一瞬離開過此人。 陶子安捧著鐵盒,朗聲說道:「今日我父子中了詭計,這武林至寶麼,嘿嘿,自當雙手奉上。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倒要領教。」熊元獻眯著一雙小眼,道:「少寨主有何吩咐?」陶子安道:「你們怎知這鐵盒埋在此處?又怎知我們這幾日要來挖取?」熊元獻道:「少寨主既想知道,跟你說了,卻也不妨。天龍門田老掌門封劍之日,大宴賓朋。少寨主是田門快婿,一定到了?」陶子安點了點頭。熊元獻指著劉元鶴道:「我這位師兄當日也是座上賓客,只少寨主英雄年少,沒把劉師兄放在眼裏。」陶子安冷笑道:「哈哈,我岳丈宴請好朋友,原來請到了奸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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