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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俠客行」(3)


  石破天掛念著阿繡,回想到那日她站在海灘上送別,神色憂愁,情切關心,真正互相當是「心肝寶貝」,恨不得插翅便飛了回去,但見白自在全心全意沉浸于這石壁武學,實無絲毫去意,總不能舍他自回,不敢再說,信步走到第三座石室之中。

  一踏進石室,便覺風聲勁急,三個勁裝老者展開輕功,正在迅速異常地奔行。這三人奔得快極,只帶得滿室生風。三人腳下追逐奔跑,口中卻不停說話,語氣甚是平靜,足見內功修為都是甚高,竟不因疾馳而令呼吸急促。

  只聽第一個老者道:「這一首《俠客行》乃大詩人李白所作。但李白是詩仙,卻不是劍仙,何以短短一首二十四句的詩中,卻含有武學至理?」第二人道:「創制這套武功的才是一位震古爍今、不可企及的武學大宗師。他老人家只是借用了李白這首詩,來抒寫他的神奇武功。咱們不可太鑽牛角尖,拘泥於李白這首《俠客行》的詩意。」

  第三人道:「紀兄之言雖極有理,但這句『銀鞍照白馬』,若是離開了李白的詩意,便不可索解。」第一個老者道:「是啊。不但如此,我以為還得和第四室中那句『颯遝如流星』連在一起,方為正解。解釋詩文固不可斷章取義,咱們研討武學,也不能斷章取義才是。」

  石破天暗自奇怪,他三人商討武功,為何不坐下來慢慢談論,卻如此足不停步地你追我趕?但片刻之間便即明白了。只聽那第二個老者道:「你既自負於這兩句詩所悟比我為多,為何用到輕功之上,卻也不過爾爾,始終追我不上?」第一個老者笑道:「難道你又追得上我了?」只見三人越奔越急,衣襟帶風,連成了一個圓圈,但三人相互間距離始終不變,顯是三人功力相若,誰也不能稍有超越。

  石破天看了一會兒,轉頭去看壁上所刻圖形,見畫的是一匹駿馬,昂首奔行,腳下雲氣彌漫,便如是在天空飛行一般。他照著先前法子,依著那馬的去勢存想,內息卻毫無動靜,心想:「這幅圖中的功夫,和第一二室中的又自不同。」

  再細看馬足下的雲氣,只見一團團雲霧似乎在不斷向前推湧,直如意欲破壁飛出,他看得片刻,內息翻湧,不由自主地拔足便奔。他繞了一個圈子,向石壁上的雲氣瞧了一眼,內息推動,又繞了一個圈,只是他沒學過輕功,足步踉蹌,姿式歪歪斜斜的十分拙劣,奔行又遠不如那三個老者迅速。三個老者每繞七八個圈子,他才繞了一個圈子。

  耳邊廂隱隱聽得三個老者出言譏嘲:「哪裏來的少年,竟也來學咱們一般奔跑?哈哈,這算什麼樣子?」「這般的輕功,居然也想來鑽研石壁上的武功?嘿嘿!」「人家醉八仙的醉步,那也是自有規範的高明武功,這個小兄弟的醉九仙,可太也滑稽了。」

  石破天面紅過耳,停下步來,但向石壁看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又奔跑起來。轉了八九個圈子之後,全神貫注地記憶壁上雲氣,那三個老者的譏笑一句也沒聽進耳中。

  也不知奔了多少圈子,待得將一團閉雲氣的形狀記在心裏,停下步來,那三個老者已不知去向,身邊卻另有四人,手持兵刃,模仿壁上飛馬的姿式,正在互相擊刺。

  這四人出劍狠辣,口中都是念念有詞,誦讀石壁上的口訣注解。一人道:「銀光燦爛,鞍自平穩。」另一人道:「『照』者居高而臨下,『白』則皎潔而淵深。」又一人道:「天馬行空,瞬息萬里。」第四人道:「李商隱文:『手為天馬,心為國圖。』韻府:『道家以手為天馬』,原來天馬是手,並非真的是馬。」

  石破天心想:「這些口訣甚是深奧,我是弄不明白的。他們在這裏練劍,少則十年,多則三十年。我怎能等這麼久?反正沒時候多待,隨便瞧瞧,也就是了。」

  當下走到第四室中,壁上繪的是「颯遝如流星」那一句的圖譜,他自去參悟修習。

  《俠客行》一詩共二十四句,即有二十四間石室圖解。他遊行諸室,不識壁上文字,只從圖畫中去修習內功武術。第五句「十步殺一人」,第十句「脫劍膝前橫」,第十七句「救趙揮金錘」,每一句都是一套劍法。第六句「千里不留行」,第七句「事了拂衣去」,第八句「深藏身與名」,每一句都是一套輕身功夫。第九句「閑過信陵飲」,第十四句「五嶽倒為輕」,第二十一句「縱死俠骨香」,各是一套拳法掌法。第十三句「三杯吐然諾」,第十六句「意氣索霓生」,第二十句「烜赫大樑城」,則是吐納呼吸的內功。

  他有時學得極快,一天內學了兩三套,有時卻連續十七八天都未學全一套。一經潛心武學,渾忘了時光流轉,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終於修畢了二十三間石室中壁上的圖譜。

  他每學完一幅圖譜,心神寧靜下來,便去催促白自在回去。但白自在對石壁上武學所知漸多,越來越是沉迷,一見石破天過來催請,便即破口大駡,說他擾亂心神,耽誤了鑽研功夫,到後來更是揮拳便打,不許他近身說話。

  石破天無奈,去和范一飛、高三娘子等商量,不料這些人也一般的如癡如狂,全心都沉浸在石壁武學之中,拉著他相告,這一句的訣竅在何處,那一句的注釋又怎麼。

  石破天惕然心驚:「龍木二島主邀請武林高人前來參研武學,本是任由他們自歸,但三十年來竟沒一人離島,足見這石壁上的武學迷人極深。幸好我武功既低,又不識字,決不會像他們那樣留戀不去。」因此范一飛他們一番好意,要將石壁上的文字解給他聽,他卻只聽得兒句便即走開,再也不敢回頭,把聽到的話趕快忘記,想也不敢去想。

  屈指計雰,到俠客島後已逾兩個半月,再過得數天,非動身回去不可,心想二十四座石室我已看過了二十三座,再到最後一座去看上一兩日,圖形倘若太難,便來不及學了,要是爺爺一定不肯走,自己只有先回去,將島上情形告知史婆婆等眾人,免得他們放心不下。好在任由爺爺留島鑽研武功,那也絕無兇險。當下走到第二十四室之中。

  走進室門,只見龍島主和木島主盤膝坐在錦墊之上,面對石壁,凝神苦思。

  石破天對這二人心存敬畏,不敢走近,遠遠站著,舉目向石壁瞧去,一看之下,微感失望,原來二十三座石室壁上均有圖形,這最後一室卻僅刻文字,並無圖畫。

  他想:「這裏沒有圖畫,沒什麼好看,我去跟爺爺說,我今天便回去了。」想到數日後便對和阿繡、石清、閔柔等人見面,心中說不出的歡喜,當即跪倒,向兩位島主拜了幾拜,說道:「多承二位島主款待,又讓我見識石壁上的武功,十分感謝。小人今日告辭。」

  龍木二島主渾不理睬,只是凝望著石壁出神,於他的說話跪拜似乎全然不聞不見。石破天知道修習高深武功之時,人人如此全神貫注,倒也不以為忤。順著二人目光又向石壁瞧了一眼,突然之間,只覺壁上那些文字一個個似在盤旋飛舞,不由得感到一陣暈眩,站立不定,似欲摔倒。

  他定了定神,再看這些字跡時,腦中又是一陣暈眩。他轉開目光,心想:「這些字怎地如此占怪,看上一眼,便會頭暈?」好奇心起,注目又看,只見字跡的一筆一畫似乎都變成了一條條蝌蚪,在壁上蠕蠕欲動,但若凝目只看一筆,這蝌蚪卻又不動了。

  他幼時獨居荒山,每逢春日,常在山溪中捉了許多蝌蚪,養在峰上積水而成的小池中,看它們生腳脫尾,變成青蛙,跳出池塘,咯咯之聲吵得滿山皆響,解除了不少寂寞。此時便如重逢兒時的遊伴,欣喜之下,細看一條條蝌蚪的情狀。只見無數蝌蚪或上躥、或下躍,姿態各不相同,甚是有趣。

  他看了良久,陡覺背心至陽穴上內息一跳,心想:「原來這些蝌蚪看似亂鑽亂游,其實還是和內息有關。」看另一條蝌蚪時,背心懸樞穴上又是一跳,然而從至陽穴至懸樞穴的一條內息卻串連不起來;轉目去看第三條蝌蚪,內息卻全無動靜。

  忽聽得身旁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石幫主注目《太玄經》,原來是位精通蝌蚪文的大方家。」石破天轉過頭來,見木島主一雙照耀如電的目光正瞧若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熱,忙道:「小人一個字也不識,只是瞧著這些小蝌蚪十分好玩,便多看了一會兒。」

  木島主點頭道:「這就是了,這部《太玄經》以古蝌蚪文寫成,我本來正自奇怪,石幫主年紀輕輕,居然有此奇才,識得這種古奧文字。」石破天訕訕地道:「那我不看了,不敢打擾兩位島主。」木島主道:「你不用去,儘管在這裏看便是,也打擾不了咱們。」說著閉上了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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