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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復仇(10)


  林平之道:「正是!這便是我福州林家的辟邪劍法!當年我曾祖遠圖公以這七十二路劍法威懾群邪,創下『福威鏢局』的基業,天下英雄,無不敬仰,便是由此。」他說到這件事時,聲音也響了起來,語音中充滿了得意之情。

  岳靈珊道:「可是,你一直沒跟我說已學會了這套劍法。」林平之道:「我怎麼敢說?令狐沖在福州搶到了那件袈裟,畢竟還是拿不去,只不過錄著劍譜的這件袈裟,卻落入了你爹爹手中……」岳靈珊尖聲叫道:「不,不會的!爹爹說,劍譜給大師哥拿了去,我曾求大師哥還給你,他說什麼也不肯。」林平之哼的一聲冷笑。岳靈珊又道:「大師哥劍法厲害,連爹爹也敵他不過,難道他所使的不是辟邪劍法?不是從你家的《辟邪劍譜》學的?」

  林平之又一聲冷笑,說道:「令狐沖雖然奸猾,但比起你爹爹來,可又差得遠了。再說,他的劍法亂七八糟,怎能跟我家的辟邪劍法相比?在封禪台側比武,他連你也比不過,在你劍底受了重傷,哼哼,又怎能跟我家的辟邪劍法相比?」岳靈珊低聲道:「他是故意讓我的。」林平之冷笑道:「他對你的情義可深著哪!」

  這句話盈盈倘若早一日聽見,雖早知令狐沖比劍時故意容讓,仍會惱怒之極,可是今宵二人良夜同車,湖畔清談,已然心意相照,她心中反而感到一陣甜意:「他從前確是對你很好,可是現下卻待我更加好得多了。這可怪不得他,不是他對你變心,實在是你欺侮得他太也狠了。」

  岳靈珊道:「原來大師哥所使的不是辟邪劍法,那為什麼爹爹一直怪他偷了你家的《辟邪劍譜》?那日爹爹將他逐出華山門牆,宣佈他罪名之時,那也是一條大罪。這麼說來,我……我可錯怪他了。」林平之冷笑道:「有什麼錯怪?令狐沖又不是不想奪我的劍譜,實則他確已奪去了。只不過強盜遇著賊爺爺,他重傷之後,暈了過去,你爹爹從他身上搜了出來,趁機賴他偷了去,以便掩人耳目,這叫做賊喊捉賊……」岳靈珊怒道:「什麼賊不賊的,說得這麼難聽!」林平之道:「你爹爹做這種事,就不難聽?他做得,我便說不得?」

  岳靈珊歎了口氣,說道:「那日在向陽巷中,這件袈裟是給嵩山派的壞人奪了去。大師哥殺了這二人,將袈裟奪回,未必是想據為己有。大師哥氣量大得很,從小就不貪圖旁人的物事。爹爹說他取了你的劍譜,我一直有點懷疑,只是爹爹既這麼說,又見大師哥劍法突然大進,連爹爹也及不上,這才不由得不信。」

  盈盈心道:「你能說這幾句話,不枉了沖郎愛你一場。」

  林平之冷笑道:「他這麼好,你為什麼又不跟他去?」岳靈珊道:「平弟,你到此刻,還是不明白我的心。大師哥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在我心中,他便是我的親哥哥一般。我對他敬重親愛,只當他是兄長,從來沒當他是情郎。自從你來到華山之後,我跟你說不出的投緣,只覺一刻不見,心中便拋不開,放不下,我對你的心意,永永遠遠也不會變。」

  林平之道:「你和你爹爹原有些不同,你……你更像你媽媽。」語氣轉為柔和,顯然對岳靈珊的一片真情,心中也頗感動。

  兩人半晌不語,過了一會,岳靈珊道:「平弟,你對我爹爹成見很深,你們二人今後在一起也不易和好的了。我是嫁雞……我……我總之是跟定了你。咱們還是遠走高飛,找個隱僻的所在,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林平之冷笑道:「你倒想得挺美。我這一殺余滄海、木高峰,已鬧得天下皆知,你爹爹自然知道我已學了辟邪劍法,他又怎能容得我活在世上?」

  岳靈珊歎道:「你說我爹爹謀你的劍譜,事實俱在,我也不能為他辯白。但你口口聲聲說,為了你學過辟邪劍法,他定要殺你,天下焉有是理?《辟邪劍譜》本是你家之物,你學這劍法乃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我爹爹就算再不通情理,也決不能為此殺你。」

  林平之道:「你這麼說,只因為你既不明白你爹爹為人,也不明白這《辟邪劍譜》到底是什麼東西。」岳靈珊道:「我雖對你死心塌地,可是對你的心,我實在也不明白。」林平之道:「是了,你不明白!你當然不明白!你又何必要明白?」說到這裏,語氣又暴躁起來。

  岳靈珊不敢再跟他多說,道:「嗯,咱們走吧!」林平之道:「上哪裏去?」岳靈珊道:「你愛去哪裏,我也去哪裏。天涯海角,總是和你在一起。」林平之道:「你這話當真?將來不論如何,可都不要後悔。」岳靈珊道:「我決心和你好,決意嫁你,早就打定了一輩子的主意,哪裏還會後悔?你的眼睛受傷,又不是一定治不好,就算真的難以複元,我也永遠陪著你,服侍你,直到我倆一起死了。」

  這番話情意真摯,盈盈在高粱叢中聽著,不禁心中感動。

  林平之哼了一聲,似乎仍然不信。岳靈珊輕聲說道:「平弟,你心中仍然疑我。我……我……今晚什麼都交了給你,你……你總信得過我了吧。我倆今晚在這裏洞房花燭,做真正的夫妻,從今而後,做……真正的夫妻……」她聲音越說越低,到後來已幾不可聞。

  盈盈又一陣奇窘,不由得滿臉通紅,心想:「到了這時候,我再聽下去,以後還能做人嗎?」當即緩步移開,暗罵:「這岳姑娘真不要臉!在這陽關大道之上,怎能……怎能……呸!」

  猛聽得林平之一聲大叫,聲音淒厲,跟著喝道:「滾開!別過來!」盈盈大吃一驚,心道:「幹什麼了?為什麼這姓林的這麼凶?」跟著便聽得岳靈珊哭了出來。林平之喝道:「走開,走開!快走得遠遠的,我寧可給你父親殺了,不要你跟著我。」岳靈珊哭道:「你這樣輕賤於我……到底……到底我做錯了什麼……」林平之道:「我……我……」頓了一頓,又道:「你……你……」但又住口不說。

  岳靈珊道:「你心中有什麼話,儘管說個明白。倘若真是我錯了,即或是你怪我爹爹,不肯原諒,你明白說一句,也不用你動手,我立即橫劍自刎。」刷的一聲響,拔劍出鞘。

  盈盈心道:「她這可要給林平之逼死了,非救她不可!」快步走回,離大車甚近,以便搶救。

  林平之又道:「我……我……」過了一會,長歎一聲,說道:「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好。」岳靈珊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又羞又急,又甚氣苦。林平之道:「好,我跟你說了便是。」岳靈珊泣道:「你打我也好,殺我也好,就別這樣叫人家不明不白。」林平之道:「你既對我並非假意,我也就明白跟你說了,好叫你從此死了這心。」岳靈珊道:「為什麼?」

  林平之道:「為什麼?我林家的辟邪劍法,在武林中向來大大有名。余滄海和你爹爹都是一派掌門,自身原以劍法見長,卻也要千方百計地來謀我家劍譜。可是我爹爹的武功卻何以如此不濟?他任人欺淩,全無反抗之能,那又為什麼?」岳靈珊道:「或者因為公公他老人家天性不宜習武,又或者自幼體弱。武林世家的子弟,也未必個個武功高強的。」林平之道:「不對。我爹爹就算劍法不行,也不過是學得不到家,內功根底淺,劍法造詣差。可是他所教我的辟邪劍法,壓根兒就是錯的,從頭至尾,就不是那一回事。」岳靈珊沉吟道:「這……這可就奇怪得很了。」

  林平之道:「其實說穿了也不奇怪。你可知我曾祖遠圖公,本來是什麼人?」岳靈珊道:「不知道。」林平之道:「他本來是個和尚。」岳靈珊道:「原來是出家人。有些武林英雄,在江湖上創下了轟轟烈烈的事業,臨到老來看破世情,出家為僧,那也是有的。」林平之道:「不是。我曾祖不是老了才出家,他是先做和尚,後來再還俗的。」岳靈珊道:「英雄豪傑,少年時做過和尚,也不是沒有。明朝開國皇帝太祖朱元璋,小時候便曾在皇覺寺出家為僧。」

  盈盈心想:「岳姑娘知丈夫心胸狹窄,不但沒一句話敢得罪他,還不住口地寬慰。」

  只聽岳靈珊又道:「咱們曾祖遠圖公少年時曾出過家,想必是公公對你說的。」林平之道:「我爹爹從未說過,恐怕他也不知道。我家向陽巷老宅的那座佛堂,那一晚我和你一起去過。」岳靈珊道:「是。」林平之道:「這《辟邪劍譜》為什麼抄錄在一件袈裟上?只因為他本來是和尚,見到劍譜之後,偷偷地抄在袈裟上,盜了出來。他還俗之後,在家中起了一座佛堂,沒敢忘了禮敬菩薩。」岳靈珊道:「你的推想很有道理。可是,也說不定是有一位高僧,將劍譜傳給了遠圖公,這套劍譜本來就是寫在袈裟上的。遠圖公得到這套劍譜,手段本就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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