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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復仇(7)


  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你這時候跪下磕頭,未免遲了!」說話之時,向余滄海急攻三招。

  木高峰雙腿跪地,手中駝劍絲毫不緩,急砍急刺。他知已然輸定,每一招都是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拚命打法。初戰時他只守不攻,此刻卻豁出了性命,變成只攻不守。

  余滄海也知時不我與,若不在數招之內勝得對手,木高峰一倒,自己孤掌難鳴,一柄劍使得有如狂風驟雨一般。突然間只聽得林平之一聲長笑,他雙眼一黑,再也瞧不見什麼了,跟著雙肩一涼,兩條手臂離身飛出。

  只聽得林平之狂笑叫道:「我不來殺你!讓你既無手臂,又沒眼睛,一個人獨闖江湖。你的弟子、家人,我卻要殺得一個不留,叫你在這世上只有仇家,並無親人。」余滄海只覺斷臂處劇痛難當,心中卻甚明白:「他如此處置我,可比一劍殺了我殘忍萬倍。我這等活在世上,便是一個絲毫不會武功之人,也可任意淩辱折磨我。」他辨明聲音,舉頭向林平之懷中撞去。

  林平之縱聲大笑,側身退開。他大仇得報,狂喜之餘,未免不夠謹慎,兩步退到了木高峰身邊。木高峰駝劍狂揮而來,林平之豎劍擋開,突然間雙腿一緊,已給木高峰牢牢抱住。

  林平之吃了一驚,見四下裏數十名青城弟子撲將上來,雙腿力掙,卻掙不脫木高峰手臂猶似鐵圈般的緊箍,當即挺劍向他背上駝峰直刺下去。波的一聲響,駝峰中一股黑水激射而出,腥臭難當。

  這一下變生不測,林平之雙足急登,欲待躍開閃避,卻忘了雙腿已為木高峰抱住,登時滿臉都讓臭水噴中,劇痛入心,縱聲大叫。原來木高峰駝背之中,暗藏毒水皮囊,這些臭水竟是劇毒之物。林平之左手擋住了臉,閉著雙眼,揮劍在木高峰身上亂刺亂斬。

  這幾劍出手快極,木高峰絕無閃避餘裕,只牢牢抱住林平之的雙腿。便在這時,余滄海憑著二人叫喊之聲,辨別方位,撲將上來,張嘴便咬,一口咬住林平之右頰,再也不放。三人纏成一團,都已神智迷糊。青城派弟子提劍紛向林平之身上斬去。

  令狐沖在車中看得分明,初時大為驚駭,待見林平之受纏,青城群弟子提劍上前,急叫:「盈盈,盈盈,你快救他!」盈盈縱身上前,短劍出手,當當當響聲不絕,將青城群弟子擋在數步之外。

  木高峰狂吼之聲漸歇,林平之兀自一劍一劍地往他背上插落。余滄海全身是血,始終牢牢咬住了林平之的面頰。過了好一會,林平之左手使力推出,將余滄海推得飛了出去,他同時長聲慘呼,但見他右頰上血淋淋的,竟給余滄海硬生生地咬下一塊肉來。木高峰早已氣絕,卻仍緊緊抱住林平之的雙腿。林平之左手摸准了他手臂的所在,提劍一劃,割斷了他兩條手臂,這才得脫糾纏。盈盈見到他神色可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

  青城弟子紛紛擁到師父身旁施救,也不再來理會林平之這強仇大敵了。

  忽聽得青城群弟子哭叫:「師父,師父!」「師父死了,師父死了!」眾人抬了余滄海的屍身,遠遠逃開,唯恐林平之再來追殺。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我報了仇啦,我報了仇啦!」

  恒山派眾弟子見到這驚心動魄的變故,無不駭然失色。

  岳靈珊慢慢走到林平之身畔,說道:「平弟,恭喜你報了大仇。」林平之仍狂笑不已,大叫:「我報了仇啦,我報了仇啦!」岳靈珊見他雙目緊閉,道:「你眼睛怎樣了?那些毒水得洗一洗。」林平之一呆,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岳靈珊伸手托在他腋下,扶著他一步一拐地走入草棚,端了一盤清水,從他頭上淋下去。林平之縱聲大叫,聲音慘厲,顯然痛楚難當。

  站在遠處的青城群弟子都嚇了一跳,又逃出了幾步。

  令狐沖道:「小師妹,你拿些傷藥去,給林師弟敷上。扶他到我們的車中休息。」岳靈珊道:「多……多謝。」林平之大聲道:「不要!要他賣什麼好!姓林的是死是活,跟他有甚相干?」令狐沖一怔,心想:「我幾時得罪你了?為什麼你這麼恨我?」岳靈珊柔聲道:「恒山派的治傷靈藥,天下有名,難得……」林平之怒道:「難得什麼?」岳靈珊歎了口氣,又將一盆清水輕輕從他頭頂淋下。這一次林平之卻只哼了一聲,咬緊牙關,沒再呼叫,說道:「他對你這般關心,你又一直說他好,為什麼不跟了他去?你還理我幹嗎?」

  恒山群弟子聽了他這句話,盡皆相顧失色。儀和大聲道:「你……你……竟敢說這等不要臉的話?」儀清忙拉了拉她袖子,勸道:「師姊,他傷得這麼樣子,心情不好,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儀和怒道:「呸!我就是氣不過……」

  這時岳靈珊拿了一塊手帕,正在輕按林平之面頰上的傷口。林平之突然右手用力一推。岳靈珊全沒防備,立時摔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草棚外的一堵土牆上。

  令狐沖大怒,喝道:「你……」但隨即想起,他二人乃是夫妻,夫妻間口角爭執,甚至打架,旁人也不便干預,何況聽林平之的言語,顯是對自己頗有疑忌,話中大含醋意,自己一直苦戀小師妹,林平之當然知道,他重傷之際,自己更不能介入其間,當即強行忍住,但已氣得全身發抖。

  林平之冷笑道:「我說話不要臉?到底是誰不要臉了?」手指草棚之外,說道:「這姓余的矮子、姓木的駝子,他們想得我林家的辟邪劍法,便出手硬奪,害死我父親母親,雖然兇狠毒辣,也不失為江湖上惡漢光明磊落的行徑,哪像……」回身指向岳靈珊,續道:「哪像你的父親偽君子岳不群,卻以卑鄙奸猾的手段,來謀取我家劍譜。」

  岳靈珊正扶著土牆,慢慢站起,聽他這麼說,身子一顫,複又坐倒,顫聲道:「哪……哪有此事?」

  林平之冷笑道:「無恥賤人!你父女倆串謀好了,引我上鉤。華山派掌門的岳大小姐,下嫁我這窮途末路、無家可歸的小子,那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我林家的《辟邪劍譜》。劍譜既已騙到了手,還要我姓林的幹什麼?」

  岳靈珊「啊」的一聲,哭了出來,哭道:「你……冤枉好人,我若有此意,叫我……叫我天誅地滅。」

  林平之道:「你們暗中設下奸計,我初時蒙在鼓裏,毫不明白。此刻我雙眼盲了,反而更加看得清清楚楚。你父女倆若非有此存心,為什麼……為什麼……」

  岳靈珊慢慢走到他身畔,說道:「你別胡思亂想,我對你的心,跟從前沒半點分別。」林平之哼了一聲。岳靈珊道:「咱們回去華山好好養傷。你眼睛好得了也罷,好不了也罷。我岳靈珊如有三心兩意,叫我……叫我死得比這余滄海還慘。」林平之冷笑道:「也不知你心中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來對我這等花言巧語。」

  岳靈珊不再理他,向盈盈道:「姊姊,我想跟你借一輛大車。」盈盈道:「自然可以。請兩位恒山派的師姊送你們一程,好不好?」岳靈珊不住嗚咽,道:「不……不用了,多……多謝。」盈盈拉過一輛車來,將騾子的韁繩和鞭子交在她手裏。

  岳靈珊扶著林平之的手臂,道:「上車吧!」林平之顯是極不願意,但雙目不能見物,實是寸步難行,遲疑了一會,終於躍入車中。岳靈珊咬牙跳上趕車的座位,向盈盈點了點頭示謝,鞭子一揮,趕車向西北行去,向令狐沖卻始終一眼不瞧。

  令狐沖目送大車越走越遠,心中一酸,眼淚便欲奪眶而出,心想:「林師弟雙目已盲,小師妹又受了傷。他二人無依無靠,漫漫長路,如何是好?倘若青城派弟子追去尋仇,怎生抵敵?」眼見青城群弟子裹了余滄海的屍身,放上馬背,向西南方行去,雖和林平之、岳靈珊所行方向相反,焉知他們行得十數里後,不會折而向北?又向林平之夫婦趕去?再琢磨林平之和岳靈珊二人适才那一番話,只覺中間實藏著無數隱情,夫妻間的恩怨愛憎,雖非外人所得與聞,但林岳二人婚後定非和諧,當可斷言;想到小師妹青春年少,父母愛如掌珠,同門師兄弟對她無不敬重愛護,卻受林平之這等折辱,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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