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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復仇(6)


  木高峰抓著岳靈珊背心,說道:「小心摔著了。」手臂一舉,將她放上馬鞍,自己躍上馬背,又欲縱馬而行。

  林平之說道:「木駝子,這裏有人說道,你的武功甚為稀鬆平常,你以為如何?」

  木高峰一怔,見林平之獨坐一桌,既不似青城派的,也不似是恒山派的,一時摸不清他來路,便問:「你是誰?」林平之微笑道:「你問我幹什麼?說你武功稀鬆平常的,又不是我。」木高峰道:「是誰說的?」林平之啪的一聲,扇子合了攏來,向余滄海一指,道:「便是這位青城派的余觀主。他最近看到了一路精妙劍術,乃天下劍法之最,好像叫做辟邪劍法。」

  木高峰一聽到「辟邪劍法」四字,精神登時大振,斜眼向余滄海瞧去,只見他手中捏著茶杯,呆呆出神,對林平之的話似乎聽而不聞,便道:「余觀主,恭喜你見到了辟邪劍法,這可不假吧?」

  余滄海道:「不假!在下確是從頭至尾、一招一式都見到了。」

  木高峰又驚又喜,從馬背上躍下,坐到余滄海桌畔,說道:「聽說這劍譜給華山派的岳不群得了去,你又怎地見到了?」余滄海道:「我沒見到劍譜,只見到有人使這路劍法。」木高峰道:「哦,原來如此。辟邪劍法有真有假,福州福威鏢局的後人,就學得了一套他媽的辟邪劍法,使出來可叫人笑掉了牙齒。你所見到的,想必是真的了?」余滄海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使這路劍法之人,便是福州福威鏢局的後人。」木高峰哈哈大笑,說道:「枉為你是一派宗主,連劍法的真假也分不出。福威鏢局的那個林震南,不就是死在你手下的嗎?」余滄海道:「辟邪劍法的真假,我確然分不出。你木大俠見識高明,定然分得出了。」

  木高峰素知這矮道人武功見識,乃武林中第一流人物,忽然說這等話,定是別有深意,他嘿嘿嘿地乾笑數聲,環顧四周,見每個人都在瞧著他,神色甚為古怪,倒似自己說錯了極要緊的話一般,便道:「倘若給我見到,好歹總分辨得出。」

  余滄海道:「木大俠要看,那也不難。眼前便有人會使這路劍法。」木高峰心中一凜,眼光又向眾人一掃,見林平之神情最滿不在乎,問道:「是這少年會使嗎?」余滄海道:「佩服,佩服!木大俠果然眼光高明,一眼便瞧了出來。」

  木高峰上上下下地打量林平之,見他服飾華麗,便如是個家財豪富的公子哥兒,心想:「余矮子這麼說,定有陰謀詭計要對付我。對方人多,好漢不吃眼前虧,不用跟他們糾纏,及早動身的為是,只要岳不群的女兒在我手中,不怕他不拿劍譜來贖。」當即打個哈哈,說道:「余矮子,多日不見,你還是這麼愛開玩笑。駝子今日有事,恕不奉陪了。辟邪劍法也好,降魔劍法也好,駝子從來就沒放在心上,再見了。」這句話一說完,身子彈起,已落上馬背,身法敏捷之極。

  便在這時,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似乎見到林平之躍了出去,攔在木高峰的馬前,但隨即又見他摺扇輕搖,坐在板桌之旁,卻似從未離座。眾人正詫異間,木高峰一聲吆喝,催馬便行。但令狐沖、盈盈、余滄海這等高手,卻清清楚楚見到林平之曾伸手向木高峰的坐騎點了兩下,定是做了手腳。

  果然那馬奔出幾步,驀地一頭撞在草棚柱上。這一撞力道極大,半邊草棚登時塌下。余滄海一躍而起,縱出棚外。令狐沖與林平之等人頭上都落滿了麥杆茅草。鄭萼伸手為令狐沖撥開頭上柴草。林平之卻毫不理會,目不轉睛地瞪視著木高峰。

  木高峰微一遲疑,縱下馬背,放開了韁繩。那馬沖出幾步,又一頭撞在一株大樹上,一聲長嘶,倒在地下,頭上滿是鮮血。這馬的行動如此怪異,顯是雙眼盲了,自是林平之适才以快速無倫的手法刺瞎了馬眼。

  林平之用摺扇慢慢撥開自己左肩上的茅草,說道:「盲人騎瞎馬,可危險得緊哪!」

  木高峰哈哈一笑,說道:「小子囂張狂妄,果然有兩下子。余矮子說你會使辟邪劍法,不妨便使給老爺瞧瞧。」

  林平之道:「不錯,我確是要使給你看。你為了想看我家的辟邪劍法,害死了我爹爹媽媽,罪惡之深,與余滄海也不相上下。」木高峰大吃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公子哥兒便是林震南的兒子,暗自盤算:「他膽敢如此向我挑戰,當然是有恃無恐。他五嶽劍派已聯成一派,這些恒山派的尼姑自然都是他幫手了。」心念一動,回手便向岳靈珊抓去,心想:「敵眾我寡,這小娘兒原來是他老婆,挾制了她,這小子還不服服貼貼嗎?」

  突然背後風聲微動,一劍劈到。木高峰斜身閃開,卻見這一劍竟是岳靈珊所劈。原來盈盈已割斷了縛在她手上的繩索,解開了她身上被封穴道,再將一柄長劍遞在她手中。岳靈珊揮劍將木高峰逼開,只覺傷口劇痛,穴道給封了這麼久,四肢酸麻,心下雖怒,卻也不再追擊。

  林平之冷笑道:「枉為你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竟如此無恥。你若想活命,爬在地下向爺爺磕三個響頭,叫三聲『爺爺』,我便讓你多活一年。一年之後,再來找你如何?」木高峰仰天打個哈哈,說道:「你這小子,那日在衡山劉正風家中,扮成了駝子,向我磕頭,大叫『爺爺』,拚命要爺爺收你為徒。爺爺不肯,你才投入了岳老兒的門下,騙到了個老婆,是不是呢?」

  林平之不答,目光中滿是怒火,臉上卻又大有興奮之色,摺扇一攏,交於左手,右手撩起袍角,跨出草棚,直向木高峰走去。熏風過處,人人聞到一陣香氣。

  忽聽得啊啊兩聲響,青城派中于人豪、吉人通臉色大變,胸口鮮血狂湧,倒了下去。旁人都不禁驚叫出聲,明明眼見他要出手對付木高峰,不知如何,竟會拔劍刺死了于吉二人。他拔劍殺人之後,立即還劍入鞘,除了令狐沖等幾個高手之外,但覺寒光一閃,都沒瞧清楚他如何拔劍,更不用說見他如何揮劍殺人了。

  令狐沖心頭閃過一個念頭:「我初遇田伯光的快刀之時,也難以抵擋,待得學了獨孤九劍,他的快刀在我眼中便已殊不足道。然而林平之這快劍,田伯光只消遇上了,只怕擋不了三劍。我呢?我能擋得了幾劍?」霎時之間,手掌中全是汗水。

  木高峰在腰間一掏,抽出一柄劍。他這把劍的模樣可奇特得緊,彎成弧形,人駝劍亦駝,乃是一柄駝劍。林平之微微冷笑,一步步向他走去。突然間木高峰大吼一聲,有如狼嗥,身子撲前,駝劍劃了個弧形,向林平之脅下勾到。林平之長劍出鞘,反刺他前胸。這一劍後發先至,既狠且准,木高峰又一聲大吼,身子彈了出去,只見他胸前棉襖破了一條大縫,露出胸膛上的一叢黑毛。林平之這一劍只須再遞前兩寸,木高峰便是破胸開膛之禍。眾人「哦」的一聲,無不駭然。

  木高峰這一招死裏逃生,可是這人兇悍之極,竟無絲毫畏懼之意,吼聲連連,連人帶劍地向林平之撲去。

  林平之連刺兩劍,當當兩聲,都給駝劍擋開。林平之一聲冷笑,出招越來越快。木高峰躥高伏低,一柄駝劍使得便如是一個劍光組成的鋼罩,將身子罩在其內。林平之長劍刺入,和他駝劍相觸,手臂便一陣酸麻,顯然對方內力比自己強得太多,稍有不慎,長劍還會給他震飛。這麼一來,出招時便不敢托大,看准了他空隙再以快劍進襲。木高峰只管自行使劍,一柄駝劍運轉得風雨不透,竟不露絲毫空隙。林平之劍法雖高,一時卻也奈何他不得。但如此打法,林平之畢竟是立於不敗之地,縱然無法傷得對方,木高峰可並無還手的餘地。各高手都看了出來,只須木高峰一加還擊,劍網便會露出空隙,林平之快劍一擊,他絕無抵擋之能。這般運劍如飛,最耗內力,每一招都須出盡全力,方能使後一招與前一招如水流不斷,前力與後力相續。可是不論內力如何深厚,終不能永耗不竭。

  在那駝劍所交織的劍網之中,木高峰吼聲不絕,忽高忽低,吼聲和劍招相互配合,神威凜凜。林平之幾次想要破網直入,總是給駝劍擋了出來。

  余滄海觀看良久,忽見劍網的圈子縮小了半尺,顯然木高峰的內力漸有不繼。他一聲清嘯,提劍而上,刷刷刷急攻三劍,盡是指向林平之背心要害。林平之回劍擋架。木高峰駝劍揮出,疾削林平之下盤。余滄海與木高峰兩個成名前輩,合力夾擊一個少年,按理說實在大失面子。但恒山派眾人一路看到林平之戕殺青城弟子,下手狠辣,絕不容情,余滄海非他敵手,這時眼見二大高手合力夾攻,均不以為奇,反覺理所固然。木餘二人若不聯手,如何抵擋得了林平之勢若閃電的快劍?

  既得余滄海聯手,木高峰劍招便變,有攻有守。三人堪堪又拆了二十餘招,林平之左手一圈,倒轉扇柄,驀地刺出,扇子柄上突出一枝寸半長的尖針,刺在木高峰右腿「環跳穴」上。木高峰一驚,駝劍急掠,只覺左腿穴道上也是一麻。他不敢再動,狂舞駝劍護身,雙腿漸漸無力,不由自主地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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