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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蒙冤(7)


  岳不群初時原有替雙方調解之意,只種種事端皆大出意料之外,既不知雙方何以結怨,又對嵩山、恒山雙方均生反感,心想暫且袖手旁觀,靜待其變。但見恒山派十四女弟子守得極為嚴密,鐘鎮等連連變招,始終沒法攻近。高克新一個大意,攻得太前,反給儀清在大腿上刺了一劍,傷勢雖然不重,卻已鮮血淋漓,甚為狼狽。

  令狐沖迷迷糊糊之中,聽得兵刃相交聲叮噹不絕,眼睜一線,見到儀琳臉上神色焦慮,口中喃喃念佛:「眾生被困厄,無量苦遍身,觀音妙智力,能救世間苦……」他心下感激,站了起來,低聲道:「小師妹,多謝你,將劍給我。」儀琳道:「你……你別……別……」令狐沖微微一笑,從她手中接過劍來,左手扶著她肩頭,搖搖晃晃地走出去。儀琳本來擔心他傷勢,但一覺自己肩頭正承擔著他身子重量,登時勇氣大增,全身力氣都運上右肩。

  令狐沖從幾名女弟子身旁走過去,第一劍揮出,高克新長劍落地,第二劍揮出,滕八公軟鞭繞頸,第三劍當的一聲,擊上鐘鎮的劍刃。鐘鎮知他劍法奇幻,自己決非其敵,但見他站立不定,正好憑內力將他兵刃震飛,雙劍相交,當即在劍上運足了內勁,猛覺自身內力急速外泄,竟收束不住。原來令狐沖的吸星大法在不知不覺間功力日深,不須肌膚相觸,只要對方運勁攻來,內力便會通過兵刃而傳入他體內。

  鐘鎮大驚之下,急收長劍,跟著立即刺出。令狐沖見到他脅下空門大開,本來只須順勢一劍,即可制其死命,但手臂酸軟,力不從心,只得橫劍擋格。雙劍相交,鐘鎮又是內力急瀉,心跳不已,驚怒交集之下,鼓起平生之力,長劍疾刺,劍到中途,陡然轉向,劍尖竟刺向令狐沖身旁儀琳的胸口。

  這一招虛虛實實,後著甚多,極為陰狠,令狐沖如橫劍去救,他便回劍刺其小腹,如若不救,則這一劍真的刺中了儀琳,也要叫令狐沖心神大亂,便可趁機猛下殺手。

  眾人驚呼聲中,眼見劍尖已及儀琳胸口衣衫,令狐沖長劍驀地翻過,壓上他劍刃。

  鐘鎮的長劍突然在半空中膠住不動,用力前送,劍尖竟沒法向前推出分毫,劍刃卻向上緩緩弓起,同時內力急傾而出。總算他見機極快,急忙撤劍,向後躍出,可是前力已失,後力未繼,身在半空,突然軟癱,重重地直撻下來,砰的一聲大響,背脊著地。這一下撻得如此狼狽,渾似個不會絲毫武功的常人。他雙手支地,慢慢爬起,但身子只起得一半,背心劇痛,又側身摔倒。

  滕八公和高克新忙搶過將他扶起,齊問:「師哥,怎麼了?」鐘鎮雙目盯住在令狐沖臉上,隨即想起,數十年前便已威震武林的魔教教主任我行,決不能是這樣一個二十餘歲的青年,說道:「你是任我行的弟……弟子,會使吸星……吸星妖法!」高克新驚道:「師哥,你的內力給他吸去了?」鐘鎮道:「正是!」但身子一挺,又覺內力漸增。原來令狐沖所習吸星大法修為未深,又不是有意要吸他內力,只是鐘鎮突覺內勁傾瀉而出,惶怖之下,以致摔得狼狽不堪。

  滕八公低聲道:「咱們去吧,日後再來找回場子。」鐘鎮將手一揮,對著令狐沖大聲道:「魔教妖人,你使這等陰毒絕倫的妖法,那是與天下英雄為敵。姓鐘的今日不是你對手,可是我正教的千千萬萬好漢,決不會屈服於你妖法的淫威之下。」說著轉過身來,向岳不群拱了拱手,說道:「岳先生,這個魔教妖人,跟閣下沒什麼淵源吧?」

  岳不群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鐘鎮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放肆,說道:「真相若何,終當大白,後會有期。」帶著滕高二人,逕自走了。

  岳不群從大門的階石走了下來,森然道:「令狐沖,你好,原來你學了任我行的吸星妖法。」令狐沖確是學了任我行這一項功夫,雖是無意中學得,但事實如此,卻也無從置辯。

  岳不群厲聲道:「我問你,是也不是?」令狐沖道:「是!」

  岳不群厲聲道:「你習此妖法,更是正教中人的公敵。今日你身上有傷,我不來乘人之危。第二次見面,不是我殺了你,便是你殺了我。」側身向眾弟子道:「這人是你們的死敵,哪一個對他再有昔日的同門之情,那便自絕于正教門下。大家聽到了沒有?」眾弟子齊聲應道:「是!」岳不群見女兒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話,說道:「珊兒,你雖是我女兒,卻也並不例外,你聽到了沒有?」岳靈珊低聲道:「聽到了。」

  令狐沖本已衰弱不堪,聽了這幾句話,更覺雙膝無力,當的一聲,長劍落地,身子慢慢垂了下去。

  儀和站在他身旁,伸臂托在他右脅下,說道:「岳師伯,這中間必有誤會,你沒查問明白,便如此絕情,可忒也魯莽了。」岳不群道:「有什麼誤會?」儀和道:「我恒山派眾人為魔教妖人所辱,全仗這位令狐吳將軍援手救命。他若是魔教教下,怎麼會來幫我們去跟魔教為敵?」她聽儀琳叫他「令狐師兄」,岳不群又叫「令狐沖」,自己卻只知他是「吳將軍」,只好兩個名字一起叫了。

  岳不群道:「魔教妖人詭計多端,你們可別上了他的當。貴派眾位南來,是哪一位師太為首?」他想這些年輕的尼姑、姑娘們定是為令狐沖的花言巧語所惑,只有見識廣博的前輩師太,方能識破他的奸計。

  儀和淒然道:「我師定靜師太,不幸為魔教妖人所害。」

  岳不群和岳夫人都「啊」的一聲,甚感驚惋。

  便在此時,長街彼端一個中年尼姑快步奔來,說道:「白雲庵信鴿有書傳到。」走到儀和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竹筒,雙手遞將過去。

  儀和接過,拔開竹筒一端的木塞,倒出一個布卷,展開一看,驚叫:「啊喲,不好!」恒山派眾弟子聽得白雲庵有書信到來,早就紛紛圍攏,見儀和神色驚惶,忙問:「怎麼?」「師父信上說什麼?」「什麼事不好?」儀和道:「師妹你瞧。」將布卷遞給儀清。

  儀清接了過來,朗聲誦讀布卷上的文字:「余與定逸師妹,被困于龍泉鑄劍谷。」又道:「這是掌門師叔的……的血書。她老人家怎地到了龍泉?」

  儀真道:「咱們快去!」儀清道:「卻不知敵人是誰?」儀和道:「管他是什麼兇神惡煞,咱們急速趕去。便是要死,也和師叔死在一起。」

  儀清心想:「兩位師叔的武功何等了得,尚且被困,咱們這些人趕去,多半也無濟於事。」拿著血書,走到岳不群身前,躬身說道:「岳師伯,我們掌門師叔來信,說道:『被困于龍泉鑄劍谷。』請師伯念在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之誼,設法相救。」

  岳不群接過書信,看了一眼,沉吟道:「定閑師太和定逸師太怎地會去浙南?她二位武功卓絕,怎麼會遭敵人所困,這可奇了?這通書信,可是師太親筆麼?」儀清道:「確是我掌門師叔親筆。只怕她老人家已受了傷,倉促之際,蘸血書寫。」岳不群道:「不知敵人是誰?」儀清道:「多半是魔教中人,否則敝派也沒什麼仇敵。」岳不群斜眼向令狐沖瞧去,緩緩地道:「說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書信,誘你們去自投羅網。妖人詭計層出不窮,不可不防。」頓了一頓,又道:「這事可須查個明白,從長計議才是。」

  儀和朗聲叫道:「師叔有難,急如星火,快去救援要緊。儀清師妹,咱們速速趕去,岳師伯沒空,多求也是無用。」儀真也道:「不錯,倘若遲到了一刻,那可是千古之恨。」恒山派見岳不群推三阻四,不顧義氣,都心頭有氣。

  儀琳道:「令狐師兄,你且在福州養傷,我們去救了師父、師伯回來,再來探你。」令狐沖大聲道:「大膽毛賊又在害人,本將軍豈能袖手旁觀?大夥兒一同前去救人便了。」儀琳道:「你身受重傷,怎能趕路?」令狐沖道:「本將軍為國捐軀,馬革裹屍,何足道哉?去,去,快去。」

  恒山眾弟子本來全無救師尊脫險的把握,有令狐沖同去,膽子便大了不少,登時都臉現喜色。儀真道:「那可多謝你了。我們去找坐騎給你乘坐。」

  令狐沖道:「大家都騎馬!出陣打仗,不騎馬成什麼樣子?走啊,走啊!」他眼見師父如此絕情,心下氣苦,狂氣便又發作。

  儀清向岳不群、岳夫人躬身說道:「晚輩等告辭。」儀和氣忿忿地道:「這種人跟他客氣什麼?徒然多費時刻。哼,全無義氣,浪得虛名,叫什麼『君子劍』,還不如……」儀清喝道:「師姊,別多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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