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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聚氣(3)


  對方若是一流高手,成不憂只好撒劍認輸,不能再行纏鬥,但令狐沖明明只是個二代弟子,自己敗在他一柄破掃帚下,顏面何存?當下刷刷刷連刺三劍,盡是華山派的絕招,三招之中,倒有兩招是後洞石壁上所刻。另一招令狐沖雖未見過,但他自從學了獨孤九劍的「破劍式」後,于天下諸種劍招的破法,心中都已有了些頭緒,閃身避開對方一劍,跟著便以石壁上棍棒破劍之法,以掃帚柄當做棍棒,一棍將成不憂的長劍擊歪,跟著挺棍向他劍尖撞了過去。

  假若他手中所持是鐵棍鐵棒,則棍堅劍柔,長劍為雙方勁力所撞,立即折斷,使劍者更無解救之道。不料他在危急中順手使出,沒想到自己所持的只是一根竹棍,以竹棍遇利劍,並非勢如破竹,而是勢乃破竹,嚓的一聲響,長劍插進了帚棍,直沒至劍柄。

  令狐沖念頭轉得奇快,右手順勢一掌橫擊帚柄,那掃帚挾著長劍,斜刺裏飛了出去。

  成不憂又羞又怒,左掌疾翻,喀的一聲,正擊在令狐沖胸口。他是數十年的修為,令狐沖不過熟悉劍招變化,拳腳功夫如何是他對手,身子立即翻倒,口中鮮血狂噴。

  突然間人影閃動,成不憂雙手雙腳給人提了起來,只聽他一聲慘呼,滿地鮮血內臟,一個人竟給拉成了四塊,兩隻手兩隻腳分持在四個形貌奇醜的怪人手裏,正是桃谷四仙將他活生生地分屍四爿。

  這一下變起俄頃,眾人都嚇得呆了。岳靈珊見到這血肉模糊的慘狀,眼前一黑,登時暈倒。饒是岳不群、陸柏等皆是武林中見多識廣的大高手,卻也都駭然失措。

  便在桃谷四仙撕裂成不憂的同時,桃花仙與桃實仙已搶起躺在地上的令狐沖,一個抱身,一個抬腳,迅捷異常地向山下奔去。岳不群和封不平雙劍齊出,向桃幹仙和桃葉仙二人背心刺去。桃根仙和桃枝仙各自抽出一根短鐵棒,錚錚兩響,同時格開。桃谷四仙展開輕功,頭也不回地去了。

  瞬息之間,六怪和令狐沖均已不見蹤影。

  陸柏和岳不群、封不平等人面面相覷,眼見這六個怪人去得如此快速,再也追趕不上,各人瞧著滿地鮮血和成不憂分成四塊的肢體,既覺驚懼,又感慚愧。

  隔了良久,陸柏搖了搖頭,封不平也搖了搖頭。

  令狐沖遭成不憂一掌打得重傷,隨即被桃谷二仙抬著下山,過不多時,便已昏暈過去,醒轉來時,眼前只見兩張馬臉、兩對眼睛凝視著自己,臉上充滿著關切之情。

  桃花仙見令狐沖睜開眼睛,喜道:「醒啦,醒啦,這小子死不了啦。」桃實仙道:「當然死不了,給人輕輕地打上一掌,怎麼會死?」桃花仙道:「你倒說得稀鬆平常,這一掌打在你身上,自然傷不了你,但打在這小子身上,或許便打死了他。」桃實仙道:「他明明沒死,你怎麼說打死了他?」桃花仙道:「我不是說一定死,我是說:或許會死。」桃實仙道:「他既活轉,就不能再說『或許會死』了。」桃花仙道:「我說都說了,你待怎樣?」桃實仙道:「那就證明你眼光不對,也可說你根本沒有眼光。」桃花仙道:「你既有眼光,知道他決計死不了,剛才又為什麼唉聲歎氣,滿臉愁容?」桃實仙道:「第一,我剛才唉聲歎氣,不是擔心他死,是怕小尼姑為他擔心。第二,咱們打賭贏了小尼姑,說好要到華山來請令狐沖去見她,現下請了這麼一個半死不活的令狐沖去,只怕小尼姑不答應。」桃花仙道:「你既知他一定不會死,就可告訴小尼姑不用擔心,小尼姑既然不擔心,你又擔心些什麼?」桃實仙道:「第一,我叫小尼姑不擔心,她未必就聽我話,就算她聽了我話,假裝不擔心,其實還是在擔心。第二,這小子雖然死不了,傷勢可著實不輕,說不定難好,我自然也有點擔心。」

  令狐沖聽他兄弟二人辯個不停,雖然聽著可笑,但顯然他二人對自己的生死實深關切,不禁感激,又聽他二人口口聲聲說到「小尼姑為自己擔心」,想必那「小尼姑」便是恒山派的儀琳小師妹了,當下微笑道:「兩位放心,令狐沖死不了。」

  桃實仙大喜,對桃花仙道:「你聽,他自己說死不了,你剛才還說或許會死。」桃花仙道:「我說那句話之時,他還沒開口說話。」桃實仙道:「他既睜開了眼睛,當然就會開口說話,誰都料想得到。」

  令狐沖心想二人這麼爭辯下去,不知幾時方休,笑道:「我本來是要死的,不過聽見兩位盼望我不死,我想桃谷六仙何等的聲威,江湖上何等……何等的……咳咳……大名望,你們要我不死,我怎敢再死?」

  桃花仙、桃實仙二人一聽,登時大喜,齊聲道:「對,對!這人的話十分有理!咱們跟大哥他們說去。」二人奔了出去。

  令狐沖這時只覺自己是睡在一張板床之上,頭頂帳子陳舊破爛,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輕輕轉頭,便覺胸口劇痛難當,只得躺著不動。

  過不多時,桃根仙等四人也都走進房來。六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休,有的自誇功勞,有的稱讚令狐沖不死的好,更有人說當時救人要緊,無暇去跟嵩山派那老狗算賬,否則將他也是拉成四塊,瞧他身子變成四塊之後,還能不能將桃谷六仙像捏螞蟻般捏死。

  令狐沖強提精神,對他們大贊了幾句,隨即又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之中,但覺胸口煩惡,全身氣血倒轉,說不出的難受,過了良久,神智漸複,只覺身子似乎在一隻大火爐中燒烤,忍不住呻吟出聲,聽得有人喝道:「別做聲。」

  令狐沖睜開眼來,見桌上一燈如豆,自己全身赤裸,躺在地下,雙手雙腳分別給桃谷四仙抓住,另有二人,一個伸掌按住他小腹,一個伸掌按在他腦門的「百會穴」上。令狐沖駭異之下,但覺有一股熱氣從左足足心向上游去,經左腿、小腹、胸口、右臂,而至右手掌心,另有一股熱氣則從左手掌心向下游去,經左臂、胸口、心腹、右腿,而至右足足心。兩股熱氣交互盤旋,只蒸得他大汗淋漓,炙熱難當。

  他知桃谷六仙正在以上乘內功為自己療傷,心中感激,暗暗運起師父所授的華山派內功心法,以便加上一份力道,不料一股內息剛從丹田中升起,小腹間便突然劇痛,恰如一柄利刃插進了肚中,登時哇的一聲,鮮血狂噴。

  桃谷六仙齊聲驚呼:「不好了!」桃葉仙反手一掌,擊在令狐沖頭上,立時將他打暈。

  此後令狐沖一直在昏迷之中,身子一時冷,一時熱,那兩股熱氣也不斷在四肢百骸間來回游走,有時更有數股熱氣相互衝突激蕩,越發的難當難熬。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終於頭腦間突然清涼了一陣,只聽得桃谷六仙正自激辯,他睜開眼來,聽桃幹仙說道:「你們瞧,他大汗停了,眼睛也睜開了,是不是我的法子才是真行?我這股真氣從中瀆而至風市、環跳,在他淵液之間來回,必能治好他的內傷。」桃根仙道:「你還在胡吹大氣呢,前日倘若不用我的法子,以真氣遊走他足厥陰肝經諸經脈,這小子早死定了,哪裏還輪得你今日在他淵液之間來回?」桃枝仙道:「不錯,不過大哥的法子縱然將他內傷治好了,他雙足不能行走,總是美中不足,還是我的法子好。這小子的內傷屬於心包絡,須得以真氣通他腎絡三焦。」桃根仙怒道:「你又沒鑽進過他身子,怎知他的內傷一定屬於心包絡?當真胡說八道!」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休。

  桃葉仙忽道:「這般以真氣在他淵液間來回,我看不大妥當,還是先治他的足少陰腎經為是。」也不等旁人是否同意,立即伸手按住令狐沖左膝的陰谷穴,一股熱氣從穴道中透了進去。桃幹仙大怒,喝道:「嘿!你又來跟我搗蛋啦。咱們便試一試,到底誰說得對。」當即催動內力,加強真氣。

  令狐沖又想作嘔,又想吐血,心裏連珠價只是叫苦:「糟了,糟了!這六人一片好心,要救我性命,但六兄弟意見不同,各憑己法醫治,我令狐沖這次可真倒足大黴了。」他想出聲抗辯,叫六仙住手,苦在開口不得。

  只聽桃根仙道:「他胸口中掌,受了內傷,自然當以治他手太陰肺經為主。我用真氣貫注他中府、尺澤、孔最、列缺、太淵、少商諸穴,最是對症。」桃幹仙道:「大哥,別的事情我佩服你,這以真氣療傷的本領,卻是你不及我了。這小子全身發高燒,乃陽氣太旺的實症,須得從他手陽明大腸經入手。我決意通他商陽、合谷、手三裏、曲池、迎香諸處穴道。」桃枝仙搖頭道:「錯了,錯了,錯之極矣!」桃幹仙怒道:「你知道什麼?為什麼說我錯之極矣?」桃根仙卻十分高興,笑道:「究竟三弟醫理明白,知道是我對,二弟錯了。」桃葉仙道:「二哥固然錯了,大哥卻也沒對。你們瞧,這小子雙眼發直,口唇顫動,偏偏不想說話……」(令狐沖心中暗罵:「我怎地不想說話?給你們用真氣內力在我身上亂通亂鑽,我怎還說得出話來?」)桃葉仙續道:「……那自然是頭腦發昏,心智胡塗,須得治他足陽明胃經。」(令狐沖暗罵:「你才頭腦發昏,心智胡塗!」)桃葉仙一聲甫畢,令狐沖便覺眼眶下凹陷處的四白穴上一痛,口角旁的地倉穴上一酸,跟著臉頰上大迎、頰車,以及頭上頭維、下關諸穴一陣劇痛,又是一陣酸癢,只攪得他臉上肌肉不住跳動,自是桃葉仙在治他的足陽明胃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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