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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聚氣(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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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不群微笑道:「『貽禍子弟,流毒無窮』,卻也不見得。」 封不平身旁那個矮子突然大聲道:「為什麼不見得?你教了這麼一大批沒個屁用的弟子出來,還不是『貽禍子弟,流毒無窮』?封師兄說你所練的功夫是旁門左道,不配做華山派掌門,這話一點兒不錯,你到底是自動退位呢?還是吃硬不吃軟,要叫人拉下位來?」 這時陸大有已趕到廳外,見大師哥瞧著那矮子,臉有疑問之色,便低聲道:「先前聽他們跟師父對答,這矮子名叫成不憂。」 岳不群道:「成兄,你們『劍宗』一支,二十五年前早已離開本門,自認不再是華山派弟子,何以今日又來生事?倘若你們自認功夫了得,不妨自立門戶,在武林中揚眉吐氣,將華山派壓了下來,岳某自也佩服。今日這等囉唆不清,除了徒傷和氣,更有何益?」 成不憂大聲道:「岳師兄,在下跟你無怨無仇,原本不必傷這和氣。只是你霸佔華山派掌門之位,卻教眾弟子練氣不練劍,以致我華山派聲名日衰,你終究卸不了罪責。成某既是華山弟子,終不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再說,當年『氣宗』排擠『劍宗』,所使的手段實在不明不白,殊不光明正大,我『劍宗』弟子沒一個服氣。我們已隱忍了二十五年,今日該得好好算一算這筆賬了。」 岳不群道:「本門氣宗劍宗之爭,由來已久。當日兩宗玉女峰上比劍,勝敗既決,是非亦分。事隔二十五年,三位再來舊事重提,複有何益?」 成不憂道:「當日比劍勝敗如何,又有誰見來?我們三個都是『劍宗』弟子,就一個也沒見著。總而言之,你這掌門之位得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否則左盟主身為五嶽劍派的首領,怎麼他老人家也會頒下令旗,要你讓位?」岳不群搖頭道:「我想其中必有蹊蹺。左盟主向來見事極明,依情依理,決不會突然頒下令旗,要華山派更易掌門。」成不憂指著五嶽劍派的令旗道:「難道這令旗是假的?」岳不群道:「令旗是不假,只不過令旗是啞巴,不會說話。」 陸柏一直旁觀不語,這時終於插口:「岳師兄說五嶽令旗是啞巴,難道陸某也是啞巴不成?」岳不群道:「不敢,茲事體大,在下當面謁左盟主後,再定行止。」陸柏陰森森地道:「如此說來,岳師兄畢竟是信不過陸某的言語了?」岳不群道:「不敢!就算左盟主真有此意,他老人家也不能單憑一面之辭,便傳下號令,總也得聽聽在下的言語才是。再說,左盟主身為五嶽劍派盟主,管的是五派所共的大事。至於泰山、恒山、衡山、華山四派自身的門戶之事,自有本派掌門人作主。」 成不憂道:「哪有這麼許多囉唆的?說來說去,你這掌門人之位是不肯讓的了,是也不是?」他說了「不肯讓的了」這五個字後,刷的一聲,已拔劍在手,待說那「是」字時便刺出一劍,說「也」字時刺出一劍,說「不」字時刺出一劍,說到最後一個「是」字時又刺出一劍,「是也不是」四個字一口氣說出,便已連刺了四劍。 這四劍出招固然捷迅無倫,四劍連刺更是四下淒厲之極的不同招式,極盡變幻之能事。第一劍穿過岳不群左肩上衣衫,第二劍穿過他右肩衣衫,第三劍刺他左脅之旁的衣衫,第四劍刺他右脅旁衣衫。四劍均是前後一通而過,在他衣衫上刺了八個窟窿,劍刃都是從岳不群身旁貼肉掠過,相去不過半寸,卻沒傷到他絲毫肌膚,這四劍招式之妙、出手之快、拿捏之准、勢道之勁,無一不是第一流高手的風範。華山群弟子除令狐沖外盡皆失色,均想:「這四劍都是本派劍法,卻從來沒見師父使過。『劍宗』高手,果然不凡。」 但陸柏、封不平等卻對岳不群更加佩服。眼見成不憂連刺四劍,每一劍都是狠招殺著,劍劍能致岳不群的死命,但岳不群始終臉露微笑,坦然而受,這養氣功夫卻尤非常人所能。成不憂等人來到華山,擺明瞭要奪掌門之位,岳不群人再厚道,也不能不防對方暴起傷人,可是他不避不讓,漫不在乎地受了四劍,自是胸有成竹,只須成不憂一有加害之意,他便有克制之道。在這間不容髮的瞬息之間,他竟能隨時出手護身克敵,則武功遠比成不憂為高,自可想而知。他雖未出手,但懾人之威,與出手致勝已殊無二致。 令狐沖見成不憂所刺這四劍,正是後洞石壁所刻華山派劍法中的一招招式,他將之一化為四,略加變化,似乎四招截然不同,其實也只一招,心想:「劍宗的招式再奇,終究越不出石壁上所刻圖形的範圍。」 岳夫人道:「成兄,拙夫瞧著各位遠來是客,一再容讓。你已在他衣上刺了四劍,再不知趣,華山派再尊敬客人,總也有個止境。」 成不憂道:「什麼遠來是客,一再容讓?岳夫人,你只須破得我這四招劍法,成某立即乖乖下山,再也不敢上玉女峰一步。」他雖自負劍法了得,然見岳不群如此不動聲色,倒也不敢向他挑戰,心想岳夫人在華山派中雖也名聲不小,終究是女流之輩,适才見到自己這四劍便有駭然色變之態,只須激得她出手,定能將她制住,那時岳不群或者心有所忌,就此屈服,或者章法大亂,便易為封不平所乘了,說著長劍一立,大聲道:「甯女俠乃華山氣宗高手,天下知聞。劍宗成不憂今日領教甯女俠的氣功。」他這麼說,竟揭明瞭要重作華山劍氣二宗的比拚。 岳夫人雖見成不憂這四劍招式精妙,自己並無必勝把握,但他這等咄咄逼人,如何能就此忍讓?刷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令狐沖搶著道:「師娘,劍宗練功的法門誤入歧途,豈是本門正宗武學之可比?先讓弟子和他鬥鬥,倘若弟子的氣功沒練得到家,再請師娘來打發他不遲。」他不等岳夫人允可,已縱身攔在她身前,手中卻握著一柄順手在牆邊撿起來的破掃帚。他將掃帚一晃一晃,向成不憂道:「成師傅,你已不是本門中人,什麼師伯師叔的稱呼,只好免了。你如迷途知返,要重投本門,也不知我師父肯不肯收你。就算我師父肯收,本門規矩,先入師門為大,你也得叫我一聲師兄了,請請!」倒轉了掃帚柄,向他一指。 成不憂大怒,喝道:「臭小子,胡說八道!你只須擋得住我适才這四劍,成不憂拜你為師。」令狐沖搖頭道:「我可不收你這個徒弟……」一句話沒說完,成不憂已叫道:「拔劍領死!」令狐沖道:「真氣所至,草木皆是利劍。對付成兄這幾招不成氣候的招數,又何必用劍?」成不憂道:「好,是你狂妄自大,可不能怨我出手狠辣!」 岳不群和岳夫人情知這人武功比令狐沖可高得太多,一柄掃帚管得甚用?以空手擋他利劍,兇險殊甚,當下齊聲喝道:「沖兒退開!」 但見白光閃處,成不憂已挺劍向令狐衝刺出,果然便是适才曾向岳不群刺過的那一招。他不變招式,一來這幾招正是他生平絕學,二來有言在先,三來自己舊招重使,顯得是讓對方有所準備,雙方各有所利,扯了個直,並非單是自己在兵刃上占了便宜。 令狐沖向他挑戰之時,早已成竹在胸,想好了拆招之法,後洞石壁上所刻圖形,均是以奇門兵刃破劍,自己倘若使劍,此刻獨孤九劍尚未練成,並無必勝之方,這柄破掃帚卻正好當做雷震擋,眼見成不憂長劍刺來,破掃帚便往他臉面上掃了過去。 令狐沖這一下卻也甘冒極大兇險,雷震擋乃精鋼所鑄,掃上了不死也必受傷,如他手中所持真是雷震擋,這一掃妙到顛毫,對方自須回劍自救,但這把破掃帚卻又有什麼脅敵之力?他內力平常,什麼「真氣所至,草木皆是利劍」云云,全是信口胡吹,這一掃帚便掃在成不憂臉上,最多也不過劃出幾條血絲,有甚大礙?可是成不憂這一劍,卻在他身上穿膛而過了。只是他料想對手乃前輩名宿,決不願自己這柄沾滿了雞糞泥塵的破掃帚在他臉面掃上一下,縱然一劍將自己殺了,也難雪破帚掃臉之恥。 果然眾人驚呼聲中,成不憂偏臉閃開,回劍去斬掃帚。 令狐衝破帚一捺,避開了這劍。成不憂給他一招之間即逼得回劍自救,不由得臉上一熱,他可不知令狐衝破掃帚這一掃,其實是魔教十餘位高手長老,不知花了多少時光,共同苦思琢磨,才創出來克制他這一招的妙著,實是嘔心瀝血、千錘百練的力作,還道令狐沖亂打誤撞,竟破解了自己這一招。他惱怒之下,第二劍又已刺出,這一劍可並非按著原來次序,卻是本來刺向岳不群腋下的第四劍。 令狐沖一側身,帚交左手,似是閃避他這一劍,那破帚卻如閃電般疾穿而出,指向成不憂前胸。帚長劍短,帚雖後發,卻是先至,成不憂的長劍尚未圈轉,掃帚上的幾根竹絲已然戳到了他胸口。令狐沖叫道:「著!」嗤的一聲響,長劍已將破帚的帚頭斬落。但旁觀眾高手人人看得明白,這一招成不憂已然輸了,倘若令狐沖所使的不是一柄竹帚,而是鋼鐵所鑄的雷震擋、九齒釘耙、月牙鏟之類武器,成不憂胸口已受重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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