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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邀客(5)


  田伯光笑道:「田某是聲名狼藉的採花大盜,令狐兄卻是武林中第一正人君子岳先生的得意弟子,自不能跟我同流合污。只是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令狐沖道:「什麼叫做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田伯光笑道:「在衡陽回雁樓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桌共飲之誼。」令狐沖道:「令狐沖向來好酒如命,一起喝幾杯酒,何足道哉?」田伯光道:「在衡山群玉院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院共嫖之雅。」令狐沖呸的一聲,道:「其時令狐沖身受重傷,為人所救,暫在群玉院中養傷,怎說得上一個『嫖』字?」田伯光笑道:「可是便在那群玉院中,令狐兄卻和兩位如花似玉的少女,曾有同被共眠之樂。」

  令狐沖心中一震,大聲道:「田伯光,你口中放乾淨些!令狐沖聲名清白,那兩位姑娘更加冰清玉潔。你這般口出污言穢語,我要不客氣了。」

  田伯光笑道:「你今日對我不客氣有什麼用?你要維護華山的清白令名,當時對那兩位姑娘就該客氣尊重些,卻為什麼當著青城派、衡山派、恒山派眾英雄之前,和這兩個小姑娘大被同眠,上下其手,無所不為?哈哈,哈哈!」

  令狐沖大怒,呼的一聲,出拳向他猛擊過去。

  田伯光笑著避過,說道:「這件事你要賴也賴不掉啦,當日你若不是在床上被中,對這兩個小姑娘大肆輕薄,為什麼她們今日會對你苦害相思?」

  令狐沖心想:「這人是個無恥之徒,什麼話也說得出口,跟他這般莫名其妙地纏下去,不知他將有多少難聽的話說出來,那日在衡陽回雁樓頭,他中了我的詭計,這是他生平的奇恥大辱,唯有以此塞他之口。」當下不怒反笑,說道:「我道田兄千里迢迢地到華山幹什麼來著,卻原來是奉了你師父儀琳小尼姑之命,送兩壇美酒給我,以報答我代她收了這樣一個乖徒弟,哈哈,哈哈!」

  田伯光臉上一紅,隨即寧定,正色道:「這兩壇酒是田某自己的一番心意,但田某來到華山,倒確與儀琳小師父有關。」

  令狐沖笑道:「師父便是師父,怎還有什麼大師父、小師父之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道你想不認賬麼?儀琳師妹是恒山派的名門高弟,你拜上了這樣一位師父,真是你的造化,哈哈!」

  田伯光大怒,手按刀柄,便欲拔刀,但隨即忍住,冷冷地道:「令狐兄,你手上的功夫不行,嘴頭的功夫倒很厲害。」令狐沖笑道:「刀劍拳腳既不是田兄對手,只好在嘴頭上找點兒便宜。」田伯光道:「嘴頭上輕薄,田伯光甘拜下風。令狐兄,這便跟我走吧。」

  令狐沖道:「不去!殺了我也不去!」

  田伯光道:「你可知我要你到哪裏去?」

  令狐沖道:「不知道!上天也好,入地也好,田伯光到哪裏,令狐沖總之不去。」

  田伯光緩緩搖頭,道:「我是來請令狐兄去見一見儀琳小師父。」

  令狐沖大吃一驚,道:「儀琳師妹又落入你這惡賊之手麼?你忤逆犯上,膽敢對自己師父無禮!」田伯光怒道:「田某師尊另有其人,已於多年之前歸天,此後休得再將儀琳小師父牽扯在一起。」他神色漸和,又道:「儀琳小師父日思夜想,便是牽掛著令狐兄,在下當你是朋友,從此不敢對她再有半分失敬,這一節你倒可放心。咱們走吧!」

  令狐沖道:「不去!一千個不去,一萬個不去!」

  田伯光微微一笑,卻不作聲。令狐沖道:「你笑什麼?你武功勝過我,便想開硬弓,將我擒下山去嗎?」田伯光道:「田某對令狐兄並無敵意,原不想得罪你,只是既乘興而來,便不想敗興而歸。」令狐沖道:「田伯光,你刀法甚高,要殺我傷我,確然不難,可是令狐沖可殺不可辱,最多性命送在你手,要想擒我下山,卻萬萬不能。」

  田伯光側頭向他斜睨,說道:「我受人之托,請你去和儀琳小師父一見,實無他意,你又何必拚命?」令狐沖道:「我不願做的事,別說是你,便是師父、師娘、五嶽盟主、皇帝老子,誰也沒法勉強。總之是不去,一萬個不去,十萬個不去。」田伯光道:「你既如此固執,田某只好得罪了。」刷的一聲,拔刀在手。

  令狐沖怒道:「你存著拿我之心,早已得罪我了。這華山思過崖,便是今日令狐沖畢命之所。」說著一聲清嘯,拔劍在手。

  田伯光退了一步,眉頭微皺,說道:「令狐兄,你我無怨無仇,何必性命相搏?咱們不妨再打一個賭。」令狐沖心中一喜:「要打賭,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我倘若輸了,還可強詞奪理地抵賴。」口中卻道:「打什麼賭?我贏了固然不去,輸了也是不去。」田伯光微笑道:「華山派的掌門大弟子,對田伯光的快刀刀法怕得這等厲害,連三十招也不敢接。」令狐沖怒道:「怕你什麼?大不了給你一刀殺了。」

  田伯光道:「令狐兄,非是我小覷了你,只怕我這快刀,你三十招也接不下。只須你擋得住我快刀三十招,田某拍拍屁股,立即走路,再也不敢向你囉唆。但若田某僥倖在三十招內勝了你,你只好跟我下山,去和儀琳小師父會上一會。」

  令狐沖心念電轉,將田伯光的刀法想了一遍,暗忖:「自從和他兩番相鬥之後,將他刀法的種種淩厲殺著,早已想過無數遍,又曾請教過師父、師娘。我只求自保,難道連三十招也擋不住?」喝道:「好,便接你三十招!」刷的一劍,向他攻去。這一出手便是本門劍法的殺著「有鳳來儀」,劍刃顫動,嗡嗡有聲,登時將田伯光的上盤盡數籠罩在劍光之下。

  田伯光贊道:「好劍法!」揮刀格開,退了一步。令狐沖叫道:「一招了!」跟著一招「蒼松迎客」,又攻了過去。田伯光又贊道:「好劍法!」知道這一招之中,暗藏後著甚多,不敢揮刀相格,斜身滑步,閃了開去。這一下避讓其實並非一招,但令狐沖喝道:「兩招!」手下毫不停留,又攻了一招。

  他連攻五招,田伯光或格或避,始終沒反擊,令狐沖卻已數到了「五」字。待得他第六招長劍自下而上地反挑,田伯光大喝一聲,舉刀硬劈,刀劍相撞,令狐沖手中長劍登時沉了下去。田伯光喝道:「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第十招!」口中數一招,手上砍一刀,連數五招,鋼刀砍了五下,招數竟然並無變化,每一招都是當頭硬劈。

  這幾刀一刀重似一刀,到得第六刀再下來時,令狐沖只覺全身都為對方刀上勁力所脅,連氣也喘不過來,奮力舉劍硬架,錚的一聲巨響,刀劍相交,手臂麻酸,長劍落下地來。田伯光又是一刀砍落,令狐沖雙眼一閉,不再理會。

  田伯光哈哈一笑,問道:「第幾招?」令狐沖睜開眼來,說道:「你刀法固然比我高,膂力內勁,也都遠勝於我,令狐沖不是你對手。」田伯光笑道:「這就走吧!」

  令狐沖搖頭道:「不去!」田伯光臉色一沉,道:「令狐兄,田某敬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言而有信,三十招內令狐兄既然輸了,怎麼又來反悔?」令狐沖道:「我本來不信你能在三十招內勝我,現下是我輸了,可是我並沒說輸招之後便跟你去。我說過沒有?」田伯光心想這句話原是自己說的,令狐沖倒確沒說過,當下將刀一擺,冷笑道:「你姓名中有個『狐』,果然名副其實。你沒說過便怎樣?」令狐沖道:「适才在下輸招,是輸在力不如你,心中不服,待我休息片刻,咱們再比過。」

  田伯光道:「好吧,要你輸得口服心服。」坐在石上,雙手叉腰,笑嘻嘻地瞧著他。

  令狐沖尋思:「這惡賊定要我隨他下山,不知有何奸計,說什麼去見儀琳師妹,定非實情。他又不是儀琳師妹的真徒弟,何況儀琳師妹一見他便嚇得魂不附體,又怎會和他去打什麼交道?只是我眼下給他纏上了,卻如何脫身才是?」想到适才他向自己連砍這六刀,刀法平平,勢道卻沉猛無比,實不知該當如何拆解。

  突然間心念一動:「那日荒山之夜,莫大先生殺了大嵩陽手費彬,衡山劍法靈動難測,以此對敵田伯光,定然不輸於他。後洞石壁之上,刻得有衡山劍法的種種絕招,我去學得三四十招,便可和田伯光拚上一拚了。」又想:「衡山劍法精妙無比,頃刻間豈能學會,終究是我的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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