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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面壁(4)


  岳靈珊不答,過了好一會,說道:「是了,本來娘說過叫你幫我喂招的,現今要小林子喂招,因此你不願意了,是不是?可是,大師哥,你在崖上一時不能下來,我又心急著想早些練劍,因此不能等你了。」令狐沖哈哈大笑,道:「你又來說孩子話了。同門師兄妹,誰給你喂招都是一樣。」他頓了一頓,笑道:「我知道你寧可要林師弟給你喂招,不願要我陪你。」岳靈珊臉上又是一紅,道:「胡說八道!小林子的本領和你相比,那是相差十萬八千里了,要他喂招有什麼好?」

  令狐沖心想:「林師弟入門才幾個月,就算他當真絕頂聰明,能有多大氣候?」說道:「要他喂招自然大有好處。你每一招都殺得他沒法還手,豈不快活得很?」

  岳靈珊格格嬌笑,說道:「憑他的三腳貓辟邪劍法,還想還手嗎?」

  令狐沖素知小師妹甚為要強好勝,料想她跟林平之拆招,這套新練的劍法自然使來得心應手,招招都占上風,此人武功低微,確是最好的對手,當下鬱悶之情立去,笑道:「那麼讓我來給你過幾招,瞧瞧你的『玉女劍十九式』練得怎樣了。」岳靈珊大喜,笑道:「好極了,我今天……今天上崖來就是想……」含羞一笑,拔出了長劍。令狐沖道:「你今天上崖來,便是要將新學的劍法試給我看,好,出手吧!」岳靈珊笑道:「大師哥,你劍法一直強過我,可是等我練成了這路『玉女劍十九式』,就不會受你欺侮了。」令狐沖道:「我幾時欺侮過你了?當真冤枉好人。」岳靈珊長劍一立,道:「你還不拔劍?」

  令狐沖笑道:「且不忙!」左手擺個劍訣,右掌迭地躥出,說道:「這是青城派的松風劍法,這一招叫做『松濤如雷』!」以掌作劍,向岳靈珊肩頭刺了過去。

  岳靈珊斜身退步,揮劍往他手掌上格去,叫道:「小心了!」令狐沖笑道:「不用客氣,我擋不住時自會拔劍。」岳靈珊嗔道:「你竟敢用空手鬥我的『玉女劍十九式』?」令狐沖笑道:「現下你還沒練成。練成之後,我空手便不能了。」

  岳靈珊這些日子中苦練「玉女劍十九式」,自覺劍術大進,縱與江湖上一流高手相比,也已不輸於人,是以十幾日不上崖,便是要不洩露了風聲,好得一鳴驚人,讓令狐沖大為佩服,不料他竟不加重視,只以一雙肉掌來接自己的「玉女劍十九式」,當下臉孔一板,說道:「我劍下如傷了你,你可莫怪,也不能跟爹爹媽媽說。」

  令狐沖笑道:「這個自然,你盡力施展好了,如劍底留情,便顯不出真本領了。」說著左掌突然呼的一聲劈了出去,喝道:「小心了!」

  岳靈珊吃了一驚,叫道:「怎……怎麼?你左手也是劍?」

  令狐沖剛才這一掌若劈得實了,岳靈珊肩頭已然受傷,他回力不發,笑道:「青城派有些人使雙劍。」

  岳靈珊道:「對!我曾見到有些青城弟子佩帶雙劍,這可忘了。看招!」回了一劍。

  令狐沖見她這一劍來勢飄忽,似是「玉女劍」的上乘招數,贊道:「這一劍很好,就是還不夠快。」岳靈珊道:「還不夠快?再快,可割下你的膀子啦。」令狐沖笑道:「你倒割割看。」右手成劍,削向她左臂。

  岳靈珊心下著惱,運劍如風,將這數日來所練的「玉女劍十九式」一式式使出來。這一十九式劍法,她記到的還只九式,而這九式之中真正能用的不過六式,但單是這六式劍法,已頗具威力,劍鋒所指之處,確讓令狐沖不能過分逼近。令狐沖繞著她身子遊鬥,每逢向前搶攻,總給她以淩厲的劍招逼了出來,有一次向後急躍,背心竟在一塊凸出的山石上重重撞了一下。岳靈珊甚是得意,笑道:「還不拔劍?」

  令狐沖笑道:「再等一會兒。」引著她將「玉女劍」一招招地使將出來,又鬥片刻,眼見她翻來覆去,所能使的只是六式,心下已經了然,突然間一個踏步上前,右掌劈出,喝道:「松風劍的煞手,小心了。」掌勢頗為沉重。岳靈珊見他手掌向自己頭頂劈到,忙舉劍上撩。這一招正在令狐沖的意中,左手疾伸而前,中指彈出,當的一聲,彈中長劍的劍身。岳靈珊虎口劇痛,把捏不定,長劍脫手飛出,滴溜溜地向山谷中直墮下去。

  岳靈珊臉色蒼白,呆呆地瞪著令狐沖,一言不發,上顎牙齒緊緊咬住下唇。

  令狐沖叫聲「啊喲!」忙沖到崖邊,那劍早已落入了下面千丈深谷。無影無蹤。突然之間,只見山崖邊青影一閃,似是一片衣角,令狐沖定神看時,再也見不到什麼,一顆心怦怦而跳,暗道:「我怎麼了?我怎麼了?跟小師妹比劍過招,不知已有過幾千百次,我向來讓她,從沒一次如今日的出手不留情。我做事可越來越荒唐了。」

  岳靈珊轉頭向山谷瞧了一眼,叫道:「這把劍,這把劍!」令狐沖又是一驚,知道小師妹的長劍是一口斷金削鐵的利器,叫做「碧水劍」,三年前師父在浙江龍泉得來,小師妹一見之下愛不釋手,向師父連求數次,師父始終不給,直至今年她十八歲生日,師父才給了她當生日禮物,這一下墮入了深谷,再也難以取回,今次當真是鑄成大錯了。

  岳靈珊左足在地下蹬了兩下,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轉身便走。令狐沖叫道:「小師妹!」岳靈珊更不理睬,奔下崖去。令狐沖追到崖邊,伸手待要拉她手臂,手指剛碰到她衣袖,又自縮回,眼見她頭也不回地去了。

  令狐沖悶悶不樂,尋思:「我往時對她什麼事都儘量容讓,怎地今日一指便彈去了她的寶劍?難道師娘傳了她『玉女劍十九式』,我便起了妒忌的念頭麼?不,不會,決無此事。『玉女劍十九式』本是華山派女弟子的功夫,何況小師妹學的本領越好,我只有越高興。唉,總是獨個兒在崖上過得久了,脾氣暴躁。只盼她明日又再上崖來,我好好給她賠不是,最好再來比劍,我讓她施展高招,在我手臂上劃上一劍。只要出血多了,她就會不好意思,不生我的氣了。」

  這一晚說什麼也睡不著,盤膝坐在大石上練了一會氣功,只覺心神難以寧定,便不敢勉強練功。月光斜照進洞,射在石壁之上。令狐沖見到壁上「風清揚」三個大字,伸出手指,順著石壁上凹入的字跡,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突然之間,眼前微暗,一個影子遮住了石壁,令狐沖一驚之下,順手搶起身畔長劍,不及拔劍出鞘,反手便即向身後刺出,劍到中途,陡地喜叫:「小師妹!」硬生生凝力不發,轉過身來,卻見洞口丈許之外站著一個男子,身形瘦長,穿一襲青袍。

  這人身背月光,臉上蒙了塊青布,只露出一雙眼睛,瞧身形顯是從來沒見過的。令狐沖喝道:「閣下是誰?」隨即縱出石洞,拔出了長劍。

  那人不答,伸出右手,向右前方連劈兩下,竟然便是岳靈珊日間所使「玉女劍十九式」中的兩招。令狐沖大奇,敵意登時消了大半,問道:「閣下是本派前輩嗎?」

  突然之間,一股疾風直撲而至,徑襲臉面,令狐沖不及思索,揮劍削出,便在此時,左肩頭微微一痛,已給那人手掌擊中,只是那人似乎未運內勁。令狐沖駭異之極,忙向左滑開幾步。那人卻不追擊,以掌作劍,頃刻之間,將「玉女十九劍」中那六式的數十招一氣呵成地使了出來,這數十招便如一招,手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每一招都是岳靈珊日間曾跟令狐沖拆過的,令狐沖這時在月光下瞧得清清楚楚,可是怎麼能將數十招劍法使得猶如一招相似?一時開了大口,全身猶如僵了一般。

  那人長袖一拂,轉身走入崖後。

  令狐沖隔了半晌,大叫:「前輩!前輩!」追向崖後,但見遍地清光,哪裏有人?

  令狐沖倒抽了一口涼氣,尋思:「他是誰?似他這般使『玉女十九劍』,別說我萬萬彈不了他手中長劍,他每一招都能把我手掌削了下來。不,豈僅削我手掌而已,要刺我哪裏便刺哪裏,要斬我哪裏便哪裏。在這六式『玉女十九劍』之下,令狐沖唯有聽由宰割的份兒。

  原來這套劍法竟有偌大威力。」轉念又想:「那顯然不是在於劍招的威力,而是他使劍的法子。這等使劍,不論如何平庸的招式,我都對付不了。這人是誰?怎麼會在華山之上?」

  思索良久,不得絲毫端倪,但想師父、師娘必會知道這人來歷,明日小師妹上崖來,要她去轉問師父、師娘便是。

  可是第二日岳靈珊並沒上崖,第三日、第四日仍沒上來。直過了十八天,她才和陸大有一同上崖。令狐沖盼望了十八天、十八晚才見到她,有滿腔言語要說,偏偏陸大有在旁,沒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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