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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治傷(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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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靈珊道:「我也去瞧瞧。」岳不群反手抓住她手臂,道:「胡鬧!這種地方你去不得。」岳靈珊急得幾乎要哭出聲來,道:「可是……可是大師哥身受重傷……只怕他有性命危險。」岳不群低聲道:「不用擔心,他敷了恒山派的『天香斷續膠』,死不了。」岳靈珊又驚又喜,道:「爹,你……你怎知道?」岳不群道:「低聲,別多嘴!」 令狐沖重傷之餘,再給余滄海掌風帶到,創口劇痛,又嘔了幾口血,但神智清楚,耳聽得木高峰和余滄海爭執,眾人逐一退去,又聽得師父到來。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便只怕師父,一聽到師父和木高峰說話,便想自己這番胡鬧到了家,不知師父會如何責罰,一時忘了創口劇痛,轉身向床,悄聲道:「大事不好,我師父來了,咱們快逃。」立時扶著牆壁,走出房去。 曲非煙拉著儀琳,悄悄從被窩中鑽出,跟了出去,只見令狐沖搖搖晃晃,站立不定,兩人忙搶上扶住。令狐沖咬著牙齒,穿過了一條走廊,心想師父耳目何等靈敏,只要一出去,立時便給他知覺,眼見右首是間大房,當即走了進去,道:「將……將門窗關上。」曲非煙依言帶上了門,又將窗子關了。令狐沖再也支援不住,斜躺床上,喘氣不止。 三個人不作一聲,過了良久,才聽得岳不群的聲音遠遠說道:「他不在這裏了,咱們走吧!」令狐沖籲了口氣,心下大寬。 又過一會,忽聽得有人躡手躡腳地在院子中走來,低聲叫道:「大師哥,大師哥。」卻是陸大有。令狐沖心道:「畢竟還是六猴兒跟我最好。」正想答應,忽覺床帳簌簌抖動,卻是儀琳聽到有人尋來,害怕起來。令狐沖心想:「我這一答應,累了這位小師父的清譽。」當下便不做聲,耳聽得陸大有從窗外走過,一路「大師哥,大師哥」地呼叫,漸漸遠去,再沒聲息。 曲非煙忽道:「喂,令狐沖,你會死麼?」令狐沖道:「我怎麼能死?我如死了,大損恒山派的令譽,太對不住人家了。」曲非煙奇道:「為什麼?」令狐沖道:「恒山派的治傷靈藥,給我既外敷,又內服,倘若仍然治不好,令狐沖豈非大大的對不住……對不住這位恒山派的師妹?」曲非煙笑道:「對,你要是死了,太也對不住人家了。」 儀琳見他傷得如此厲害,兀自在說笑話,既佩服他的膽氣,又稍為寬心,道:「令狐師兄,那余觀主又打了你一掌,我再瞧瞧你傷口。」令狐沖支撐著要坐起身來。曲非煙道:「不用客氣啦,你這就躺著吧。」令狐沖全身乏力,實在坐不起身,只得躺在床上。 曲非煙點亮了蠟燭。儀琳見令狐沖衣襟都是鮮血,當下顧不得嫌疑,輕輕揭開他長袍,取過臉盆架上掛著的一塊洗臉手巾,替他抹淨了傷口上的血跡,將懷中所藏的天香斷續膠盡數抹在他傷口上。令狐沖笑道:「這麼珍貴的靈藥,浪費在我身上,未免可惜。」 儀琳道:「令狐師兄為我受此重傷,別說區區藥物,就是……就是……」說到這裏,只覺難以措詞,囁嚅一會,續道:「連我師父她老人家,也贊你是見義勇為的少年英俠,因此和余觀主吵了起來呢。」令狐沖笑道:「贊倒不用了,師太她老人家只要不罵我,已經謝天謝地啦。」儀琳道:「我師父怎……怎會罵你?令狐師兄,你只須靜養十二個時辰,傷口不再破裂,那便無礙了。」又取出三粒白雲熊膽丸,喂著他服了。 曲非煙忽道:「姊姊,你在這裏陪著他,提防壞人又來加害。爺爺等著我呢,我這可要去啦。」儀琳急道:「不!你不能走。我一個人怎能耽在這裏?」曲非煙笑道:「令狐沖不好端端在這裏麼?你又不是一個人。」說著轉身便走。儀琳大急,縱身上前,一把抓住她左臂,情急之下,使上了恒山派擒拿手法,牢牢抓住她臂膀,道:「你別走!」曲非煙笑道:「哎喲,動武嗎?」儀琳臉一紅,放開了手,央求道:「好姑娘,請你陪我。」曲非煙笑道:「好,好!我陪著你便是。令狐沖又不是壞人,你幹什麼這般怕他?」 儀琳稍稍放心,道:「對不起,曲姑娘,我抓痛了你沒有?」曲非煙道:「我倒不痛。令狐沖卻好像痛得很厲害。」儀琳一驚,掠開帳子看時,只見令狐沖雙目緊閉,已自沉沉睡去。她伸手探他鼻息,覺得呼吸勻淨,正感寬慰,忽聽得曲非煙格地一笑,窗格聲響。儀琳急忙轉過身,只見她已從窗中跳了出去。 儀琳大驚失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走到床前,說道:「令狐師兄,令狐師兄,她……她走了。」但其時藥力正在發作,令狐沖昏昏迷迷的,並不答話。儀琳全身發抖,說不出的害怕,過了好一會,才過去將窗格拉上,心想:「我快快走吧,令狐師兄倘若醒轉,跟我說話,那怎麼辦?」轉念又想:「他受傷如此厲害,此刻便是一個小童過來,隨手便能制他死命,我豈能不加照護,自行離去?」黑夜之中,只聽到遠處深巷中偶然傳來幾下犬吠之聲,此外一片靜寂,妓院中諸人早已逃之夭夭,似乎這世界上除了帳中的令狐沖外,更無旁人。 她坐在椅上,一動也不敢動,過了良久,四處雞啼聲起,天將黎明。儀琳又著急起來:「天一亮,便有人來了,那怎麼辦?」 她自幼出家,一生全在定逸師太照料之下,全無處世應變的經歷,此刻除了焦急之外,想不出半點法子。正慌亂間,忽聽得腳步聲響,有三四人從巷中過來,四下俱寂之中,腳步聲特別清晰。這幾人來到群玉院門前,便停住了,只聽一人說道:「你二人搜東邊,我二人搜西邊,倘若見到令狐沖,要拿活的。他身受重傷,抗拒不了。」 儀琳初時聽到人聲,驚惶萬分,待聽到那人說要來擒拿令狐沖,心中立時閃過一個念頭:「說什麼也要保得令狐師兄周全,決不能讓他落入壞人手裏。」這主意一打定,驚恐之情立去,登時頭腦清醒了起來,搶到床邊,拉起墊在褥子上的被單,裹住令狐沖身子,抱了起來,吹滅燭火,輕輕推開房門,溜了出去。 這時也不辨東西南北,只是朝著人聲來處的相反方向快步而行,片刻間穿過一片菜圃,來到後門。只見門戶半掩,原來群玉院中諸人匆匆逃去,打開了後門便沒關上。她橫抱著令狐沖走出後門,從小巷中奔了出去。不一會便到了城牆邊,暗忖:「須得出城才好,衡山城中令狐師兄的仇人太多。」沿著城牆疾行,到得城門口時,天已破曉,城門已開,便急躥而出。 一口氣奔出七八裏,只是往荒山中急鑽,到後來再無路徑,到了一處山坳之中,四下無人。她心神略定,低頭看看令狐沖時,只見他已經醒轉,臉露笑容,正注視著自己。 她突然見到令狐沖的笑容,心中一慌,雙手發顫,失手便將他身子掉落。她「啊喲」一聲,急使一招「敬捧寶經」,俯身伸臂,將他托住,總算這一招使得甚快,沒將他摔著,但自己下盤不穩,一個踉蹌,向前搶了幾步這才站住,說道:「對不住,你傷口痛嗎?」 令狐沖微笑道:「還好!你歇一歇吧!」 儀琳适才為了逃避青城群弟子的追拿,一心一意只想如何才能使令狐沖不致遭到對方毒手,全沒念及自己的疲累,此刻一定下來,只覺全身四肢都欲散了開來一般,勉力將令狐沖輕輕放上草地,再也站立不定,一跤坐倒,喘氣不止。 令狐沖微笑道:「你只顧急奔,卻忘了調勻氣息,那是學武……學武之人的大忌,這樣挺容易……容易受傷。」儀琳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多謝令狐師兄指點。師父本來也教過我,一時心急便忘了。」頓了一頓,問道:「你傷口痛得怎樣?」令狐沖道:「已不怎麼痛,略略有些麻癢。」儀琳大喜,道:「好啦,好啦,傷口麻癢是痊癒之象,想不到竟好得這麼快。」 令狐沖見她喜悅無限,心下也有些感動,笑道:「那是貴派靈藥之功。」忽然間歎了口氣,恨恨地道:「只可惜我身受重傷,致受鼠輩之侮,适才倘若落入了青城派那幾個小子手中,死倒不打緊,只怕還得飽受一頓折辱。」 儀琳道:「原來你都聽見了?」想起自己抱著他奔馳了這麼久,也不知他從何時起便睜著眼睛在瞧自己,不由得臉如飛霞。 令狐沖不知她忽然害羞,只道她奔跑過久,耗力太多,說道:「師妹,你打坐片刻,以貴派本門心法,調勻內息,免得受了內傷。」 儀琳道:「是。」當即盤膝而坐,以師授心法運動內息,但心意煩躁,始終無法寧靜,過不片刻,便睜眼向令狐沖瞧一眼,看他傷勢有何變化,又看他是否在瞧自己,看到第四眼時,恰好和令狐沖的目光相接。她嚇了一跳,急忙閉眼,令狐沖卻哈哈大笑。 儀琳雙頰暈紅,忸怩道:「為……為什麼笑?」令狐沖道:「沒什麼。你年紀小,坐功還淺,一時定不下神來,就不必勉強。定逸師伯一定教過你,練功時過分勇猛精進,會有大礙,這等調勻內息,更須心平氣和才是。」他休息片刻,又道:「你放心,我元氣已在漸漸恢復,青城派那些小子們再追來,咱們不用怕他,叫他們再摔一個……摔一個屁股向後……向後……」儀琳微笑道:「摔一個青城派的平沙落雁式。」令狐沖笑道:「不錯,妙極!什麼屁股向後,說起來不雅,咱們就稱之為『青城派的平沙……落雁式』!」說到最後幾個字,已有些喘不過氣來。 儀琳道:「你別多說話,再好好兒睡一忽吧。」 令狐沖道:「我師父也到了衡山城。我恨不得立時起身,到劉師叔家瞧瞧熱鬧去。」 儀琳見他口唇發焦,眼眶乾枯,知他失血不少,須得多喝水才是,便道:「我去找些水給你喝。一定口幹了,是不是?」令狐沖道:「我見來路之上,左首田裏有許多西瓜。你去摘幾個來吧。」儀琳道:「好。」站起身來,一摸身邊,卻一文也無,道:「令狐師兄,你身邊有錢沒有?」令狐沖道:「做什麼?」儀琳道:「去買西瓜呀!」令狐沖笑道:「買什麼?順手摘來便是。左近又無人家,種西瓜的人一定住得很遠,卻向誰買去?」儀琳囁嚅道:「不予而取,那是偷……偷盜了,這是五戒中的第二戒,那是不可以的。倘若沒錢,向他們化緣,討一個西瓜,想來他們也肯的。」令狐沖有些不耐煩了,道:「你這小……」他本想罵她「小尼姑好胡塗」,但想到她剛才出力相救,說到這「小」字便即停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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