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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治傷(6)


  木高峰道:「萬萬不能?咱們瞧瞧,果真是萬萬不能?」手上又加了一分勁力。林平之腰板力挺,想站起身來,但頭頂便如有千斤大石壓住了,卻哪裏站得起來?他雙手撐地,用力掙扎,木高峰手上勁力又加了一分。林平之只聽得自己頸中骨頭格格作響。木高峰哈哈大笑,道:「你磕不磕頭?我手上再加一分勁道,你的頭頸便折斷了。」

  林平之的頭給他一寸一寸地按落,離地面已不過半尺,奮力叫道:「我不磕頭,偏不磕頭!」木高峰道:「瞧你磕不磕頭?」手一沉,林平之的額頭又給他按低了兩寸。

  便在此時,林平之忽覺背心上微微一熱,一股柔和的力道傳入體內,頭頂的壓力陡然間輕了,雙手在地下一撐,便即站起。

  這一下固然大出林平之意料之外,而木高峰更大吃一驚,适才衝開他手上勁道的這股內力,似乎是武林中盛稱的華山派「紫霞功」,聽說這門內功初發時若有若無,綿如雲霞,然而蓄勁極韌,到後來更鋪天蓋地,勢不可當,「紫霞」二字由此而來。

  木高峰驚詫之下,手掌又迅即按上林平之頭頂,掌心剛碰到林平之頭頂,他頂門上又是一股柔韌的內力升起,兩者一震,木高峰手臂發麻,胸口也隱隱作痛。他退後兩步,哈哈一笑,說道:「是華山派的岳兄嗎?怎地悄悄躲在牆角邊,開駝子玩笑?」

  牆角後一人縱聲大笑,一個青衫書生踱了出來,輕袍緩帶,右手搖著摺扇,神情瀟灑,笑道:「木兄,多年不見,丰采如昔,可喜可賀。」

  木高峰眼見此人果然便是華山派掌門「君子劍」岳不群,心中向來對他頗為忌憚,此刻自己正在出手欺壓一個武功平平的小輩,恰好給他撞見,且出手相救,不由得有些尷尬,當即笑嘻嘻地道:「岳兄,你越來越年輕了,駝子真想拜你為師,學一學這門『采陰補陽』之術。」岳不群「呸」的一聲,笑道:「駝子越來越無聊。故人見面,不敘契闊,卻來胡說八道。小弟又懂什麼這種邪門功夫了?」木高峰笑道:「你說不會采補功夫,誰也不信,怎地你快六十歲了,忽然返老還童,瞧起來倒像是駝子的孫兒一般。」

  林平之當木高峰的手一松,便已跳開幾步,眼見這書生頦下五柳長須,面如冠玉,一臉正氣,心中景仰之情,油然而生,知道适才是他出手相救,聽得木高峰叫他為「華山派的岳兄」,心念一動:「這位神仙般的人物,莫非便是華山派掌門岳先生?只是他瞧上去不過四十來歲,年紀不像。那勞德諾是他弟子,可比他老得多了。」待聽木高峰贊他駐顏有術,登時想起:曾聽母親說過,武林中高手內功練到深處,不但能長壽不老,簡直真能返老還童,這位岳先生多半有此功夫,不禁更是欽佩。

  岳不群微微一笑,說道:「木兄一見面便不說好話。木兄,這少年是個孝子,又是頗具俠氣,原堪造就,怪不得木兄喜愛。他今日種種禍患,全因當日在福州仗義相救小女靈珊而起,小弟實在不能袖手不理,還望木兄瞧著小弟薄面,高抬貴手。」

  木高峰臉上現出詫異神情,道:「什麼?憑這小子這一點兒微末道行,居然能去救靈珊侄女?只怕這話要倒過來說,是靈珊賢侄女慧眼識玉郎……」

  岳不群知這駝子粗俗下流,接下去定然沒好話,便截住他話頭,說道:「江湖上同道有難,誰都該當出手相援,粉身碎骨是救,一言相勸也是救,倒也不在乎武藝的高低。木兄,你如決意收他為徒,不妨讓這少年稟明了父母,再來投入貴派門下,豈不兩全其美?」

  木高峰眼見岳不群插手,今日之事已難如願,便搖了搖頭,道:「駝子一時興起,要收他為徒,此刻卻已意興索然,這小子便再磕我一萬個頭,我也不收了。」說著左腿忽起,啪的一聲,將林平之踢了個筋斗,摔出數丈。這一下卻也大出岳不群的意料之外,全沒想到他抬腿便踢,事先竟沒半點徵兆,渾不及出手阻攔。好在林平之摔出後立即躍起,似乎並未受傷。

  岳不群道:「木兄,怎地跟孩子們一般見識?我說你倒是返老還童了。」木高峰笑道:「岳兄放心,駝子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了這位……你這位……哈哈……我也不知道是你這位什麼,再見,再見,真想不到華山派如此赫赫威名,對這《辟邪劍譜》卻也會眼紅。」

  一面說,一面拱手退開。

  岳不群搶上一步,大聲道:「木兄,你說什麼話來?」突然之間,臉上滿布紫氣,只是那紫氣一現即隱,頃刻間又回復了白淨面皮。

  木高峰見到他臉上紫氣,心中打了個突,尋思:「果然是華山派的『紫霞功』!岳不群這廝劍法高明,又練成了這神奇內功,駝子倒得罪他不得。」當下嘻嘻一笑,說道:「我也不知《辟邪劍譜》是什麼東西,只是見青城余滄海不顧性命地想搶奪,隨口胡謅幾句,岳兄不必介意。」說著掉轉身子,揚長而去。

  岳不群瞧著他的背影在黑暗中隱沒,歎了口氣,自言自語:「武林中似他這等功夫,那也是很難得了,可就偏生自甘……」下面「下流」兩字,忍住了不說,卻搖了搖頭。

  突然間林平之奔將過來,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不住磕頭,說道:「求師父收錄門牆,弟子恪遵教誨,嚴守門規,決不敢有絲毫違背師命。」

  岳不群微微一笑,說道:「我若收了你為徒,不免給木駝子背後說嘴,說我跟他搶奪徒弟。」林平之磕頭道:「弟子一見師父,說不出的欽佩仰慕,那是弟子誠心誠意地求懇。」說著連連磕頭。岳不群笑道:「好吧,我收你不難,只是你還沒稟明父母呢,也不知他們是否允可。」林平之道:「弟子得蒙恩收錄,家父家母歡喜都還來不及,決無不允之理。家父家母為青城派眾惡賊所擒,尚請師父援手相救。」岳不群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好,咱們這就去找你父母。」回頭叫道:「德諾、阿發、珊兒,大家出來!」

  只見牆角後走出一群人來,正是華山派的群弟子。原來這些人早就到了,岳不群命他們躲在牆後,直到木高峰離去,這才現身,以免人多難堪,令他下不了臺。勞德諾等都歡然道賀:「恭喜師父新收弟子。」岳不群笑道:「平之,這幾位師哥,在那小茶館中,你早就都見過了,你向眾師哥見禮。」

  老者是二師兄勞德諾,身形魁梧的漢子是三師兄梁發,腳夫模樣的是四師兄施戴子,手中總是拿著個算盤的是五師兄高根明,六師兄六猴兒陸大有,那是誰都一見就不會忘記的人物,此外七師兄陶鈞、八師兄英白羅是兩個年輕弟子。林平之一一拜見了。

  忽然岳不群身後一聲嬌笑,一個清脆的聲音道:「爹爹,我算是師姊,還是師妹?」

  林平之一怔,認得說話的是當日那個賣酒少女、華山門下人人叫她做「小師妹」的,原來她竟是師父的女兒。只見岳不群的青袍後面探出半邊雪白的臉蛋,一隻圓圓的左眼骨溜溜地轉了幾轉,打量了他一眼,又縮回岳不群身後。林平之心道:「那賣酒少女容貌醜陋,滿臉都是麻皮,怎地變了這幅模樣?」她乍一探頭,便即縮回,又在夜晚,月色朦朧,無法看得清楚,但這少女容顏俏麗,卻是絕無可疑。又想:「她說她喬裝改扮,到福州城外賣酒,定逸師太又說她裝成一副怪模怪樣。那麼她的醜樣,自然是故意裝成的了。」

  岳不群笑道:「這裏個個人入門比你遲,卻都叫你小師妹。你這師妹命是坐定了的,那自然也是小師妹了。」那少女笑道:「不行,從今以後,我可得做師姊了。爹爹,林師弟叫我師姊,以後你再收一百個弟子、兩百個弟子,也都得叫我師姊了。」

  她一面說,一面笑,從岳不群背後轉了出來,濛濛月光下,林平之依稀見到一張秀麗的瓜子臉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射向他臉。林平之深深一揖,說道:「岳師姊,小弟今日方蒙恩師垂憐收錄門下。先入門者為大,小弟自然是師弟。」

  岳靈珊大喜,轉頭向父親道:「爹,是他自願叫我師姊的,可不是我強逼他。」岳不群笑道:「人家剛入我門下,你就說到『強逼』兩字。他只道我門下個個似你一般,以大壓小,豈不嚇壞了他?」說得眾弟子都笑了起來。

  岳靈珊道:「爹,大師哥躲在這地方養傷,又給余滄海那臭道士打了一掌,只怕十分兇險,快去瞧瞧他。」岳不群雙眉微蹙,搖了搖頭,道:「戴子、根明,你二人去把大師哥抬出來。」施戴子和高根明齊聲應諾,從窗口躍入房中,但隨即聽到他二人說道:「師父,大師哥不在這裏,房裏沒人。」跟著窗中透出火光,他二人已點燃了蠟燭。

  岳不群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他不願身入妓院這等污穢之地,向勞德諾道:「你進去瞧瞧。」勞德諾道:「是!」走向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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