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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救難(5)


  勞德諾給他這麼一推一撞,五臟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轉來,伸手在牆上強行支撐,只覺雙膝酸軟得猶如灌滿了黑醋一般,只想坐倒在地,勉力強行撐住,聽得余滄海這麼說,暗暗叫苦:「原來我和小師妹暗中察看他們行跡,早就給這老奸巨猾的矮道士發覺了。」

  定逸道:「儀琳,跟我來,你怎地失手給他們擒住,清清楚楚地給師父說。」說著拉了她手,向廳外走去。眾人心中都甚明白,這樣美貌無比的一個小尼姑,落入了田伯光這採花淫賊手中,哪裏還能保得清白?其中經過情由,自不便在旁人之前吐露,定逸師太是要將她帶到無人之處,再行詳細查問。

  突然間青影一晃,余滄海閃到門前,擋住了去路,說道:「此事涉及兩條人命,便請儀琳小師父在此間說。」他頓了一頓,又道:「遲百城賢侄是五嶽劍派中人。五派門下,大家都是師兄弟,給令狐衝殺了,泰山派或許不怎麼介意。我這徒兒羅人傑,可沒資格跟令狐沖兄弟相稱。」

  定逸性格剛猛,平日連大師姊定靜、掌門師姊定閑,也都容讓她三分,如何肯讓余滄海這般擋住去路,出言譏刺?聽了這幾句話後,兩條淡淡的柳眉登即向上豎起。

  劉正風素知定逸師太脾氣暴躁,見她雙眉這麼一豎,料想便要動手。她和余滄海都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兩人一交上手,事情可更鬧得大了,急忙搶步上前,一揖到地,說道:「兩位大駕光臨劉某捨下,都是在下的貴客,千萬沖著我這小小面子,別傷了和氣。都是劉某招呼不周,請兩位莫怪。」說著連連作揖。

  定逸師太哈的一聲笑,說道:「劉三爺說話倒也好笑,我自生牛鼻子的氣,跟你有什麼相干?他不許我走,我偏要走。他若不攔著我的路,要我留著,倒也可以。」

  余滄海對定逸原也有幾分忌憚,和她交手,並無勝算,而且她師姊定閑雖為人隨和,武功之高,卻是眾所周知,今日就算勝了定逸,她掌門師姊決不能撇下不管,何況恒山派是五嶽劍派之一,五嶽劍派,同榮共辱,這一得罪了恒山派,不免後患無窮,當即也哈哈一笑,說道:「貧道只盼儀琳小師父向大夥兒言明真相。余滄海是什麼人,豈敢阻攔恒山派白雲庵主的道路?」說著身形一晃,歸位入座。

  定逸師太道:「你知道就好。」拉著儀琳的手,也回歸己座,問道:「那一天跟你失散後,到底後來事情怎樣?」她生怕儀琳年幼無知,將貽羞師門之事也都說了出來,忙加上一句:「只揀要緊的說,沒相干的就不用囉唆。」

  儀琳應道:「是!弟子沒做什麼有違師訓之事,只是田伯光這壞人,這壞人……他……他……他……」定逸點頭道:「是了,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我定當殺田伯光和令狐沖那兩個惡賊,給你出氣……」

  儀琳睜著清亮明澈的雙眼,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說道:「令狐師兄?他……他……」突然垂下淚來,嗚咽道:「他……他已經死了!」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天門道人聽說令狐沖已死,怒氣登時消滅,大聲問道:「他怎麼死的,是誰殺死他的?」

  儀琳道:「就是這……這個青城派的……的壞人。」伸手指著羅人傑的屍體。

  余滄海不禁得意,心道:「原來令狐沖這惡棍竟是給人傑殺的。如此說來,他二人是拚了個同歸於盡。好,人傑這孩子,我早知他有種,果然沒墮了我青城派的威名。」他瞪視儀琳,冷笑道:「你五嶽劍派的都是好人,我青城派的便是壞人了?」

  儀琳垂淚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說你余師伯,我只是說他。」說著又向羅人傑的屍身一指。

  定逸向余滄海道:「你惡狠狠地嚇唬孩子做什麼?儀琳,不用怕,這人怎麼壞法,你都說出來好了。師父在這裏,有誰敢為難你?」說著向余滄海白了一眼。

  余滄海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師父,你敢奉觀音菩薩之名,立一個誓嗎?」他怕儀琳受了師父的指使,將羅人傑的行為說得十分不堪,自己這弟子既已和令狐沖同歸於盡,死無對證,便只有聽儀琳一面之辭了。

  儀琳道:「我對師父決計不敢撒謊。」跟著向外跪倒,雙手合十,垂眉說道:「弟子儀琳,向師父和眾位師伯叔稟告,決不敢有半句不盡不實的言語。觀世音菩薩神通廣大,垂憐鑒察。」

  眾人聽她說得誠懇,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都對她心生好感。一個黑須書生一直在旁靜聽,一言不發,此時插口說道:「小師父既這般立誓,自是誰也信得過的。」定逸道:「牛鼻子聽見了嗎?聞先生都這般說,還有什麼假的?」她知這黑須書生姓聞,人人都叫他聞先生,叫什麼名字,她卻不知,只知他是陝南人,一對判官筆出神入化,是點穴打穴的高手。

  眾人目光都射向儀琳臉上,但見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純淨無瑕,連余滄海也想:「看來這小尼姑不會說謊。」花廳上寂靜無聲,只候儀琳開口說話。

  只聽她說道:「昨日下午,我隨了師父和眾師姊去衡陽,行到中途,下起雨來,下嶺之時,我腳底一滑,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手上弄得滿是泥濘青苔。到得嶺下,我去山溪裏洗手。突然之間,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多了個男子的影子。我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背心上一痛,已給他點中了穴道。我害怕得很,要呼叫師父來救我,但已叫不出聲來。那人將我身子提起,走了幾丈,放入一個山洞。我心裏害怕之極,偏偏動不了,又叫不出聲。過了好一會,聽得三位師姊分在三個地方叫我:『儀琳,儀琳,你在哪裏?』那人只是笑,低聲道:『她們倘若找到這裏,我一起都捉了!』三位師姊到處找尋,又走回了頭。

  「隔了好一會,那人聽得我三位師姊已去遠了,便拍開了我的穴道。我當即向山洞外逃走,哪知這人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我急步外沖,沒想到他早已擋在山洞口,我一頭撞在他胸口。他哈哈大笑,說道:『你還逃得了麼?』我急忙後躍,抽出長劍,便想向他刺去,但想這人也沒傷害我,出家人慈悲為本,何苦傷他性命?我佛門中殺生是第一大戒,因此這一劍就沒刺出。我說:『你攔住我幹什麼?你再不讓開,我這劍就要……刺傷你了。』

  「那人只是笑,說道:『小師父,你良心倒好。你捨不得殺我,是不是?』我說:『我跟你無怨無仇,何必殺你?』那人道:『那很好啊,那麼坐下來談談。』我說:『師父師姊在找我呢,再說,師父不許我隨便跟陌生男人說話。』那人道:『你說都說了,多說幾句,少說幾句,又有什麼分別?』我說:『快讓開罷,你知不知道我師父是很厲害的?她老人家見到你這樣無禮,說不定把你兩條腿也打斷了。』他說:『你要打斷我兩條腿,我就讓你打。你師父嘛,她這樣老,我可沒胃口。』……」

  定逸喝道:「胡鬧!這些瘋話,你也記在心裏。」

  眾人無不忍俊不禁,只是礙著定逸師太,誰也不敢露出半點笑容,人人苦苦忍住。

  儀琳道:「他是這樣說的啊。」定逸道:「好啦,這些瘋話,無關緊要,不用提了,你只說怎麼撞到華山派的令狐沖。」

  儀琳道:「是。那個人又說了許多話,只不讓我出去,說我……我生得好看,要我陪他睡覺……」定逸喝道:「住嘴!小孩子家口沒遮攔,這些話也說得的?」儀琳道:「是他說的,我可沒答應啊,也沒陪他睡覺……」定逸喝聲更響:「住口!」

  便在此時,抬著羅人傑屍身進來的那名青城派弟子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定逸大怒,抓起幾上茶碗,一揚手,一碗熱茶便向他潑了過去,這一潑之中,使上了恒山派嫡傳內力,既迅且准,那弟子不及閃避,一碗熱茶都潑在臉上,只痛得哇哇大叫。

  余滄海怒道:「你的弟子說得,我的弟子便笑不得?好不橫蠻!」

  定逸師太斜眼道:「恒山定逸橫蠻了幾十年啦,你今日才知?」說著提起那只空茶碗,便欲向余滄海擲去。余滄海正眼也不向她瞧,反而轉過了身子。定逸師太見他一番有恃無恐的模樣,又素知青城派掌門人武功了得,倒也不敢造次,緩緩放下茶碗,向儀琳道:「說下去!那些沒要緊的話,別再囉唆。」

  儀琳道:「是了,師父。我要從山洞中出來,那人卻一定攔著不放。眼看天色黑了,我心裏焦急得很,提劍便向他刺去。師父,弟子不敢犯殺戒,不是真的要殺他,不過想嚇他一嚇。我使的是一招『金針渡劫』,不料他左手伸了過來,抓向我……我身上,我吃了一驚,向旁閃避,手裏的長劍便給他奪了去。那人武功好厲害,右手拿著劍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劍尖,只輕輕一扳,卡的一聲,便將我這柄劍扳斷了一寸來長的一截。」定逸道:「板斷了一寸來長的一截?」儀琳道:「是!」

  定逸和天門道人對望一眼,均想:「那田伯光若將長劍從中折斷,自也毫不希奇,但以二指之力,扳斷一柄純鋼劍寸許一截,指力當真非同小可。」天門道人一伸手,從一名弟子腰間拔出一柄長劍,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劍尖,輕輕一扳,蔔的一聲,扳斷了寸許長的一截,問道:「是這樣麼?」儀琳道:「是。原來師伯也會!」天門道人哼的一聲,將斷劍還入弟子劍鞘,左手在幾上一拍,一段寸許來長的斷劍頭平平嵌入了幾面。

  儀琳喜道:「師伯這一手好功夫,我猜那惡人田伯光一定不會了。」突然間神色黯然,垂下眼皮,輕輕歎息了一聲,說道:「唉,可惜師伯那時沒在,否則令狐師兄也不會身受重傷了。」天門道人道:「什麼身受重傷?你不是說他已經死了麼?」儀琳道:「是啊,令狐師兄因為身受重傷,才會給青城派那惡人羅人傑害死。」

  余滄海聽她稱田伯光為「惡人」,稱自己的弟子也是「惡人」,竟將青城門下與那臭名昭彰的淫賊相提並論,不禁又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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