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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救難(4)


  天門道人怒道:「他還敢來?他還敢來?令狐沖是你華山派的掌門大弟子,總算是名門正派的人物。他居然去跟那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的採花大盜田伯光混在一起,到底幹什麼了?」

  勞德諾道:「據弟子所知,大師哥和田伯光素不相識。大師哥平日就愛喝上三杯,多半不知對方便是田伯光,無意間跟他湊在一起喝酒了。」

  天門道人一頓足,站起身來,怒道:「你還在胡說八道,給令狐沖這狗崽子強辯。天松師弟,你……你說給他聽,你怎麼受的傷?令狐沖識不識得田伯光?」

  兩塊門板停在西首地下,一塊板上躺的是具死屍,另一塊上臥著個長須道人,臉色慘白,鬍鬚上染滿了鮮血,低聲道:「今兒早上……我……我和遲師侄在衡陽……回雁……回雁樓頭,見到令狐沖……還有田伯光和一個小尼姑……」說到這裏,已喘不過氣來。

  劉正風道:「天松道兄,你不用再複述了,我將你剛才說過的話,跟他說便了。」轉頭向勞德諾道:「勞賢侄,你和令狐賢侄眾位同門遠道光臨向我道賀,我對岳師兄和諸位賢侄的盛情感激之至。只不知令狐賢侄如何跟田伯光那廝結識上了,咱們得查明真相,倘若真是令狐賢侄的不是,咱們五嶽劍派本是一家,自當好好勸他一番才是……」

  天門道人怒道:「什麼好好勸他!清理門戶,取其首級!」

  劉正風道:「岳師兄向來門規極嚴。在江湖上華山派向來是一等一的聲譽,只是這次令狐賢侄卻也太過分了些。」

  天門道人怒道:「你還稱他『賢侄』?賢,賢,賢,賢他個屁!」他一句話出口,便覺在定逸師太這女尼之前吐言不雅,未免有失自己一派大宗師的身分,但說也說了,已無法收回,「波」的一聲,怒氣衝衝地重重噓了口氣,坐入椅中。

  勞德諾道:「劉師叔,此事到底真相如何,還請師叔賜告。」

  劉正風道:「适才天松道兄說道:今日大清早,他和天門道兄的弟子遲百城賢侄上衡陽回雁樓喝酒,上得酒樓,便見到三個人坐在樓上大吃大喝。這三個人,便是淫賊田伯光、令狐師侄,以及定逸師太的高足儀琳小師父。這三人天松道兄本來都不認得,只是從服色上得知一個是華山派弟子,一個是恒山派弟子。定逸師太莫惱,儀琳師侄為人強迫,身不由主,那是顯而易見的。天松道兄說,另外一人是個三十來歲的華服男子,也不知此人是誰,後來聽令狐師侄說道:『田兄,你雖輕功獨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黴的華蓋運,輕功再高,卻也逃不了。』他既姓田,又說輕功獨步天下,自必是萬里獨行田伯光了。天松道兄嫉惡如仇,他見這三人同桌共飲,自是心頭火起。」

  勞德諾應道:「是!」心想:「回雁樓頭,三人共飲,一個是惡名昭彰的淫賊,一個是出家的小尼姑,另一個卻是我華山派大弟子,確是不倫不類之至。」

  劉正風道:「他接著聽那田伯光道:『我田伯光獨往獨來,橫行天下,哪裏能顧忌得這麼多?這小尼姑嘛,反正咱們見也見到了,且讓她在這裏陪著便是……』」

  劉正風說到這裏,勞德諾向他瞧了一眼,又瞧瞧天松道人,臉上露出懷疑之色。劉正風登時會意,說道:「天松道兄重傷之余,自沒說得這般清楚連貫,我給他補上一些,但大意不錯。天松道兄,是不是?」天松道:「正……正是,不錯,不……不錯!」

  劉正風道:「當時遲百城賢侄便忍耐不住,拍桌罵道:『你是淫賊田伯光麼?武林中人人都要殺你而甘心,你卻在這裏大言不慚,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拔出兵刃,上前動手,不幸竟給田伯光殺了。少年英雄命喪奸人之手,實在可惜。天松道兄隨即上前,他俠義為懷,殺賊心切,鬥了數百回合後,一不留神,竟給田伯光使卑鄙手段,在他胸口砍了一刀。其後令狐師侄卻仍和田伯光那淫賊一起坐著喝酒,未免有失我五嶽劍派結盟的義氣。天門道兄所以著惱,便是為此。」

  天門道人怒道:「什麼五嶽結盟的義氣,哼,哼!咱們學武之人,這是非之際總得清楚明白,和這樣一個淫賊……這樣一個淫賊……」氣得臉如巽血,似乎一叢長須中每一根都要豎將起來。忽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師父,弟子有事啟稟。」天門道人聽得是徒兒聲音,便道:「進來!什麼事?」

  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走進廳來,先向主人劉正風行了一禮,又向其餘眾前輩行禮,然後轉向天門道人說道:「師父,天柏師叔傳了訊來,他率領本門弟子在衡陽搜尋田伯光、令狐沖兩個淫賊,尚未見到蹤跡……」

  勞德諾聽他居然將自己大師哥也歸入「淫賊」之列,大感臉上無光,但大師哥確是和田伯光混在一起,又有什麼法子?

  只聽那泰山派弟子續道:「但在衡陽城外,卻發現了一具屍體,小腹上插著一柄長劍,那口劍是令狐沖那淫賊的……」天門道人急問:「死者是誰?」那人的眼光轉向余滄海,說道:「是余師叔門下的一位師兄,當時我們都不識得,這屍首搬到了衡山城裏之後,才有人識得,原來是羅人傑羅師兄……」

  余滄海「啊」的一聲,站了起來,驚道:「是人傑?屍首呢?」

  只聽得門外有人接口道:「在這裏。」余滄海極沉得住氣,雖乍聞噩耗,死者又是本門「英雄豪傑」四大弟子之一的羅人傑,卻仍不動聲色,說道:「煩勞賢侄,將屍首抬進來。」門外有人應道:「是!」兩個人抬著一塊門板,走了進來。那兩人一個是衡山派弟子,一個是青城派弟子。

  只見門板上那屍體的腹部插著一柄利劍。這劍自死者小腹插入,斜刺而上。一柄三尺長劍,留在體外的只餘數寸,劍尖已插到了死者咽喉,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數,武林中倒還真少見。余滄海喃喃地道:「令狐沖,哼,令狐沖,你……你好辣手。」

  那泰山派弟子說道:「天柏師叔派人說道,他還在搜查兩名淫賊,最好這裏的師伯、師叔們有一兩位前去相助。」定逸和余滄海齊聲道:「我去!」

  便在此時,門外傳進來一個嬌嫩的聲音,叫道:「師父,我回來啦!」

  定逸臉色陡變,喝道:「是儀琳?快給我滾進來!」

  眾人目光一齊望向門口,要瞧瞧這個公然與兩個萬惡淫賊在酒樓上飲酒的小尼姑,到底是怎麼一個人物。

  門簾掀處,眾人眼睛陡然一亮,一個小尼姑悄步走進花廳,但見她清秀絕俗,容色照人,實是一個絕麗的美人。她還只十六七歲年紀,身形婀娜,雖裹在一襲寬大緇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態。她走到定逸身前,盈盈倒拜,叫道:「師父……」兩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定逸沉著臉道:「你做……你做的好事?怎地回來了?」

  儀琳哭道:「師父,弟子這一次……這一次,險些兒不能再見著你老人家了。」她說話的聲音十分嬌媚,兩隻纖纖小手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猶如透明一般。人人心中不禁都想:「這樣一個美女,怎麼去做了尼姑?」

  余滄海只向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一直凝視著羅人傑屍體上的那柄利劍,見劍柄上飄著青色絲穗,近劍柄處的鋒刃之上,刻著「華山令狐沖」五個小字。他目光轉處,見勞德諾腰間佩劍一模一樣,也是飄著青色絲穗,突然間欺身近前,左手疾伸,向他雙目插了過去,指風淩厲,刹那間指尖已觸到他眼皮。

  勞德諾大驚,急使一招「舉火撩天」,高舉雙手去格。余滄海一聲冷笑,左手轉了個極小的圈子,已將他雙手抓在掌中,跟著右手伸出,刷的一聲,拔出了他腰間長劍。勞德諾雙手入於彼掌,一掙之下,對方屹然不動,長劍的劍尖卻已對準了自己胸口,驚呼:「不……不關我事!」

  余滄海看那劍刃,見上面刻著「華山勞德諾」五字,字體大小,與另一柄劍上的全然相同。他手腕一沉,將劍尖指著勞德諾的小腹,陰森森地道:「這一劍斜刺而上,是貴派華山劍法的什麼招數?」

  勞德諾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顫聲道:「我……我們華山劍法沒……沒這一招。」

  余滄海尋思:「致人傑於死這一招,長劍自小腹刺入,劍尖直至咽喉,難道令狐沖俯下身去,自下而上地反刺?他殺人之後,又為什麼不拔出長劍,故意留下證據?莫非有意向青城派挑釁?」忽聽得儀琳說道:「余師伯,令狐師兄這一招,多半不是華山劍法。」

  余滄海轉過身來,臉上猶似罩了一層寒霜,向定逸師太道:「師太,你倒聽聽令高徒的說話,她叫這惡賊作什麼?」

  定逸怒道:「我沒耳朵麼?要你提醒。」她聽得儀琳叫令狐沖為「令狐師兄」,心頭早已有氣,余滄海只須遲得片刻說這句話,她已然開口大聲申斥,但偏偏他搶先說了,言語又這等無禮,她便反而轉過來回護徒兒,說道:「她順口這麼叫,又有什麼干係?我五嶽劍派結義為盟,五派門下,都是師兄弟、師姊妹,有什麼希奇了?」

  余滄海笑道:「好,好!」丹田中內息上湧,左手內力外吐,將勞德諾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撞在牆上,屋頂灰泥登時簌簌而落,喝道:「你這傢伙難道是好東西了?一路上鬼鬼祟祟地窺探於我,存的是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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