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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王孫落魄 怎生消得 楊枝玉露(9)


  段夫人輕聲道:「這個人和你爹爹雖是同姓同輩,卻算不得是什麼兄弟。你爹爹的那些女兒,什麼木姑娘哪、王姑娘哪、鐘姑娘哪,你愛哪一個,便可娶哪個……他們大宋或許不行,什麼同姓不婚。咱們大理可不管這麼一套,只要不是親兄妹便是了。這許多姑娘,你便一起都娶了,那也好得很。你……你喜歡不喜歡?」

  段譽淚水滾滾而下,哪裏還想得喜歡或是不喜歡。

  段夫人歎了口氣,說道:「乖孩子,可惜我沒能親眼見到你身穿龍袍,坐在皇帝的寶座上,做一個乖乖的……乖乖的小皇帝,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很乖的……」突然伸手在劍柄上力推,劍刃透體而過。

  段譽大叫:「媽媽!」撲在她身上,但見母親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邊兀自帶著微笑。

  段譽叫道:「媽媽……」突覺背上微微一麻,跟著腰間、腿上、肩膀幾處大穴都給人點中了。一個細細的聲音傳入耳中:「我是你的父親段延慶,為了顧全鎮南王的顏面,我此刻是以『傳音入密』之術與你說話。你母親的話,你都聽見了?」段夫人向兒子所說的最後兩段話,聲音雖輕,但其時段延慶身上迷毒已解,內勁恢復,已一一聽在耳中,知段夫人已向兒子洩露了他身世秘密。

  段譽叫道:「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只要我自己的爹爹、媽媽。」他說我只要自己的「爹爹、媽媽」,其實便是承認已聽到了母親的話。

  段延慶大怒,說道:「難道你不認我?」段譽叫道:「不認,不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段延慶低聲傳音:「此刻你性命在我手中,要殺你易如反掌。何況你確是我兒子,你不認生身之父,豈非大大不孝?」

  段譽無言可答,明知母親的說話不假,但二十餘年來叫段正淳為爹爹,他對自己一直慈愛有加,怎忍去認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為父?何況父母之死,可說是為段延慶所害,要自己認仇為父,更萬萬不可。他咬牙道:「你要殺便殺,我永遠不會認你。」

  段延慶又氣惱,又失望,心想:「我雖有兒子,但兒子不認我為父,等如是沒有兒子。」霎時間凶性大發,提起鋼杖,便向段譽背上戳將下去,杖端剛要碰到他背心衣衫,不由得心中一軟,一聲長歎,心道:「我吃了一輩子苦,在這世上更無親人,好容易有了個兒子,怎麼又忍心親手將他殺了?他認我也罷,不認我也罷,終究是我的兒子。」轉念又想:「段正淳已死,我也已沒法跟段正明再爭了。大理國的皇位,卻終於又回入我兒子手中。我雖不做皇帝,卻也如做皇帝一般,一番心願總算是得償了。」

  段譽叫道:「你要殺我,怎麼不快快下手?」

  段延慶拍開了他被封的穴道,仍以「傳音入密」之術說道:「我不殺我自己的兒子!你既不認我,大可用六脈神劍來殺我,為段正淳和你母親報仇。」說著挺起了胸膛,靜候段譽下手。這時他心中又滿是自傷自憐之情,自從當年身受重傷,這心情便充滿胸臆,一直以多作惡行來加發洩,此刻但覺自己一生一無所成,索性死在自己兒子手下,倒也一了百了。

  段譽伸左手拭了拭眼淚,心下一片茫然,以六脈神劍殺了這元兇巨惡,為父母報仇吧?但母親言之鑿鑿,說這個人竟是自己的親生之父,卻又如何能夠下手?

  段延慶等了半晌,見段譽舉起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舉起,始終打不定主意,森然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出手便出手,又有何懼?」

  段譽一咬牙,縮回了手,說道:「媽媽不會騙我,我不殺你。」

  段延慶大喜,哈哈大笑,知道兒子終於是認了自己為父,不由得心花怒放,雙杖點地,飄然而去,對暈倒在地的雲中鶴竟不加一瞥。

  段譽心中存著萬一之念,又去搭父親和母親的脈搏,探他二人的鼻息,終於知道確已沒回生之望,撲倒在地,放聲痛哭。

  哭了良久,忽聽身後一個女子說道:「段公子節哀。我們救應來遲,罪該萬死。」段譽轉過身來,見門口站著七八個女子,為首兩個一般的相貌,認得是虛竹手下靈鷲宮四女中的兩個,卻不知她們是梅蘭竹菊中的哪兩姝。他臉上淚水縱橫,兀自嗚咽,哭道:「我爹爹、媽媽,都給人害死啦!」

  靈鷲四女中到來的是竹劍、菊劍。竹劍說道:「段公子,我主人得悉公子的尊大人途中將有危難,命婢子率領人手,趕來救援,不幸慢了一步。」菊劍道:「王語嫣姑娘等人給囚禁了,已然救出,安好無恙,請公子放心。」

  忽聽得遠遠傳來一陣噓噓的哨子之聲,竹劍道:「梅姊和蘭姊也都來啦!」過不多時,馬蹄聲響,十餘人騎馬奔到屋前,當先二人正是梅劍、蘭劍。二女快步沖進屋來,見滿地都是屍骸,不住頓足,連叫:「啊喲,啊喲!」

  梅劍向段譽行禮,說道:「我家主人多多拜上段公子,說道有一件事,當真萬分對不起公子,卻也無可奈何。我主人無信食言,愧見公子,只有請公子原諒。」

  段譽也不知她說的是什麼事,哽咽道:「咱們是金蘭兄弟,又分什麼彼此?我爹爹、媽媽都死了,我還去管什麼閒事?」

  這時華赫艮、范驊、傅思歸、崔百錄、過彥之等聞瞭解藥,身上受點的穴道也已解開。華赫艮見雲中鶴兀自躺在地下,怒從心起,一刀砍下,「窮凶極惡」雲中鶴登時身首分離。華范等五人向段正淳夫婦的遺體下拜,大放悲聲。

  次日清晨,華赫艮等分別出外採購棺木。到得午間,靈鷲宮朱天部諸女陪同王語嫣、巴天石、朱丹臣、木婉清、鐘靈等到來。他們中了醉人蜂的毒刺之後,昏昏沉沉,迄未如何清醒。段譽、華赫艮等將死者分別入殮。段譽撫屍大哭,傷痛難忍。

  該處已是大理國國境,華赫艮向鄰近州縣傳下號令。州官、縣官聽得皇太弟鎮南王夫婦竟在自己轄境中「暴病身亡」,只嚇得目瞪口呆,險些暈去,心想至少「荒怠政務,侍奉不周」的罪名是逃不去的了,幸好華司徒倒也沒如何斥責,當下手忙腳亂地糾集人夫,運送鎮南王夫婦等人的靈柩。靈鷲諸女唯恐途中再有變卦,直將段譽送到大理國京城。巴天石等在途中方始醒轉。

  鎮南王薨于道路、世子扶靈歸國的訊息,早已傳入大理京城。鎮南王有功于國,善待百姓,甚得民心,眾官百姓迎出十餘里外,城內城外,悲聲不絕。段譽、華赫艮、范驊、巴天石等當即入宮,向皇上稟報鎮南王的死因。王語嫣、梅劍等一行人,由朱丹臣招待在賓館居住。

  段譽來到宮中,見段正明兩眼已哭得紅腫,正待拜倒,段正明叫道:「孩子,怎……怎會如此?」張臂抱住了他。伯侄二人,摟在一起。

  段譽毫不隱瞞,將途中經歷一一稟明,連段夫人的言語也無半句遺漏,說罷又拜,泣道:「倘若爹爹真不是孩兒的生身之父,孩兒便是孽種,再也不能……不能在大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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